半途
一提这个,徐东霞笑容可掬的脸上立刻换成惆怅,责备似的轻轻叹了口气,“哪儿有孙子孙女啊!”但她马上就又笑了,拍了下手,说:“不过也快了!快了!”
秋辞讨厌她这幸福的笑容,压抑不快问道:“老师,我记得您儿子比我们大好几届呢,应该早成家了吧,怎么这么晚才要孩子?”
徐东霞立刻现了原型,一句她儿子的不好都不许人说,“也不算太晚,男人三十岁以前结婚都不晚!他还没到二十九呢,年底结婚怀上,三十岁前就能当爸爸!等再过两年再生个老二,最好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女双全,我也就圆满啦!”
她说到兴头上,眉飞色舞起来:“多亏我一直催着,要不他自己还不着急!现在的年轻人啊,恋爱也不急、结婚也不急,什么都得让父母惦记着,还嫌我们催——”
托价值上千的礼物的福,她看向秋辞的眼神已是熟稔又信任,说心里话似的把身子往秋辞那边斜,“今年过年趁着春节假就把婚礼办了,酒店我都预订好了,那个时间的婚庆酒店可抢手了,幸好我准备充分。婚房也正装着呢,等弄好房子办完婚礼就去领证!要我说先领证再办事儿也行,两人都谈了一年了,两边家长也相互见过好几次,知道彼此人品,先领证备上孕,节约时间!但是席扉说不能提前备孕,还说现在都是先办婚礼,再领证,这样女方心里踏实。你说他年纪轻轻的,想事比我们这些老人还周全……那就按他说的,反正也就三四个月,快了,快了!就是新房太远了,在北京,装修我们不能给盯着,俩孩子工作又都忙……我听他们说都把活扔给包工头了,谁也不去盯着,我说这哪儿行啊!装修这里面的水可深了,一不留神就让那帮工人偷工减料了,这可是新房,以后要在里面养孩子的,可不能用甲醛超标的东西……”
秋辞的身体微微地往后仰了仰,因为徐东霞已经说得嘴角泛起白沫。
以前上历史课的时候就这样,徐东霞讲课讲到兴头上,嘴角就会攒起两小撮唾沫。他离讲台最近,惊恐地仰着头盯着徐东霞的嘴角,生怕那两撮唾沫飞出来。
“秋辞,你住北京哪个区啊?租房还是也买房了?”
秋辞被她问得愣了一下,“我……租房。”
他在徐东霞眼里看到高兴。
徐东霞藏着攀比胜利的喜悦,用长辈的口吻说:“也是,你比席扉小好几岁呢,还不着急买房——你以后也打算留在北京吗?”
“……嗯。”
“在哪个区?离亚运村近不近?席扉他们的新房在亚运村。”
“我……西城区。”
徐东霞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西城区是好地段吧?”又追问:“自己住还是跟人合租啊?”
秋辞突然非常烦躁,并且把这种不烦显出来:“我自己。”
徐东霞的眼神变了几轮,把斜过来的身子退回去了,最后还是看在那几盒礼物的面子上,以关心的口吻对秋辞说:“那你负担也不小呢,不过上班近也好,每天路上能省不少时间,不像席扉,每天都得八点以后才到家。”又补充一句,“席扉自己创业,他办公室也在那块儿,以后结婚了上班也不远。”
秋辞暗暗咬住后牙,喉咙里发堵。
他的妈妈不知道他住哪个区、上班远还是近、自己住还是合租。他妈妈从来都没有问过。
徐东霞拖着小老太太的脚步跑走又回来,给他展示那对新人的结婚照。
精装的相册一页页翻过去,每页都是一对微笑的俊男靓女,让人想起那类成语,什么成双成对、幸福美满、天作之合。
秋辞想起以前摆在家里书架上的爸爸妈妈的结婚照。他的父母曾是家属院里的模范夫妻,他们一家曾那么令人艳羡,尽管关起门来总在争吵。
他想起自己被徐东霞告发以后,回到家,爸爸妈妈歇斯底里地相互指责对方。
徐东霞提起自己的儿子,永远是“我儿子”、“我儿子”,而他的爸爸妈妈指着他,发着抖地冲对方喊:“你儿子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他的爸爸妈妈什么事都能吵起来,炒菜放多少盐会吵、空调该开到几度会吵,结婚十几年,似乎无法在任何事上达成共识。
但那天,他们达成空前的一致,看向他的眼神如出一辙:像看一个耻辱、一个垃圾。
可他明明是爸爸妈妈的骄傲,是他们付出无数心血、报以无限期待的孩子。
妈妈又有新的孩子了。也许是那场失败的婚姻和教育让她过于受挫,使她的性格变了很多,她似乎从不和继父吵架,对双胞胎也不像对自己那么严格。爸爸也是。他们都像是变了个人,在新的家庭里成为更好的妻子、丈夫、父母。
徐东霞的丈夫从厨房出来,把两盘菜摆到餐桌上,秋辞闻到新出锅的热菜的香味。那和捂了一路的外卖不一样,白瓷盘子和一次性餐盒也不一样。
徐东霞一页一页地展示儿子的结婚照,说儿子成家又立业,这是她最大的福气,等再抱上孙子,她便别无他求了。她比以前老了、胖了,曾经让小孩子秋辞因为总联想到巫婆而感到害怕的鹰钩鼻也长了肉,变成善良的面相。
就像是所有人都变好了,获得了幸福,只有秋辞一个人停在曾经的痛苦里,做着无法摆脱的噩梦。
他看着一脸和煦笑容的徐东霞,又看看相册里微笑着的英俊男子,心想:可是,凭什么呢?
第3章 精英
下了飞机,秋辞一手拉着登机箱大步往前走,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和证件,逐个超过和他同一航班下来的乘客。他一只耳朵上挂着耳机,分析师正通过电话向他汇报工作,一同出差的实习生紧紧跟在后面。
实习生还没学会领导这种大步生风的走法,拉着箱子在后面小跑着。四只万向轮在他们脚旁滑出“轱辘轱辘”的白噪音。
手机响了一声,秋辞看一眼,是助理询问要不要更改电话会议的时间。
他们的飞机晚点了。
秋辞一边听电话一边回复:“照常开会。”然后给身后的实习生一个手势,拉着箱子朝靠墙的休息椅走去。
实习生忙跟上,看见领导一边听着电话一边要从行李箱里往外拿笔记本电脑,便很有眼力地去帮忙。他把领导的行李箱放倒了、打开,把放在最上面的电脑拿出来,忍住了没有往其余的私人物品上看。这可真考验忍耐力,所有新来的实习生总是对秋辞最好奇。
秋辞又说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对实习生说:“一会儿在这儿开会,你也参加,负责会议记录。”
实习生顿时一凛,忙将自己的电脑也拿出来,同时腹诽:“果然保密规定都是吓唬新人的,大佬就可以为所欲为。”
实习生打开领导刚发给他的会议房间链接,抬头准备道谢,发现领导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自己。
“一会儿的会议不涉及项目,所以可以在公司外面开——保密规定你要再仔细看一遍。”秋辞平淡地说完,扭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实习生后脖子几乎要冒出冷汗来,不知是自己太稚嫩,把心里话都写到了脸上,还是领导太老道,已经练就了读心术。
但其实秋辞没比他大多少。想到这里,实习生心里五味杂陈。
公司里很多本科都是清北复交的,也有像他这种本科不是太好,去英美读了个硕,拼命拿到一个漂亮的成绩单,才申到这里的实习。据说秋辞是完全走的北美路线,本科一毕业就在纽约总部入职了,之后又调回国内,所以想来也是拿美国的薪水,不然开不起那么酷的跑车。
才二十六岁,就已经在资深经理这一级做到第三年。部门里三年级的资深经理一共只有两名,另一名虽比秋辞大几岁,但业绩不如他好。按照投行严格的晋升标准,今年过后,秋辞就会成为公司里最年轻的副总裁。
实习生并未意识到,他已经在偷偷地观察领导了。
电脑屏幕的光像给秋辞的脸打了光,让实习生想起入行前听到的一个说法:“投行有见客户的需求,所以俊男美女的比例不亚于娱乐圈,如果加上高知又自信的精英气质,投行能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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