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
他忍着剧痛用指头去够安全绳。
之后才是真正的绝望,安全绳失效了。他被彻底困住了,就如那些新闻标题里写的,《一名成年男子在家中全x上吊身亡》那样地被困住了。
到底是哪里错了?他从第一个步开始回忆,是上臂环绕的方式不对吗?是后背的支撑结打错了吗?为什么非得用麻绳?怎么会忘了身体会出汗?怎么会忘了出汗以后绳子会打滑?为什么不用更稳妥的棉绳?为什么不用更简单的收紧环?为什么要吊缚?为什么要自缚?为什么要绳负?为什么会有这么变态的爱好?为什么……
也有一个声音在说:“难道你从来没有设想过这个场景吗?从你决定自缚的那一刻起,难道就没料到早晚会有这一天吗?”
是了,早晚,早早晚晚,旦与暮总会相遇,这是每个自缚者命中注定的结局。
他的视线穿过湿成一缕一缕的头发,在镜子里看自己,心想:这就是房东进来时会看到的样子。
还有十几天,房东会来收房。他会先发现联系不上自己,然后会找人开锁。所以不只房东,开锁的人也会看到自己这副样子,然后是小区的保安、物业的其他人、警察、没准还会来刑警,或许还有周围被惊动的邻居,那些与自己在电梯里点头微笑过的、问过自己职业和吃没吃饭的邻居……
不知道人的尸体在十几天内会腐烂到什么程度,那里会烂掉吗?他不想被人看到……脸最好也烂掉,警察们会拍照片的,他不希望自己的脸是因为这种原因被拍下来。
那些照片会流到记者手里吗?如果脸已经腐烂了,他们一定会找出自己其他的照片,来显示这个人死前长得不错。
他突然想到更好的新闻标题,《年轻投行高管x身死于家中》。
太恶俗了,太恶心了,真不想就这么死掉。
爸爸妈妈也会看到的,承旗和承旖也会看到。对不起爸爸妈妈,又要让他们丢脸了,最对不起承旗承旖,她们恐怕要因为自己在学校里被人笑话了。思考过那么多生与死的哲学问题,设想过很多恐惧的、安详的死亡方式,最终却是最丑陋的一种。
吊在这里最终会是哪种死因呢?疼痛好像已经没那么难以忍受了,所以应该不是疼死;可能是渴死?或者饿死?似乎渴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一直在出汗。
可其实也不一定就这样死去。
还有一百种脱困的方法在引诱他。
有一个名字挡在他所有念头的最前面,等着他去喊他。
原来人永远不可能真正独自地活着,即使是死了,也会麻烦很多人。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可他此时才觉得,他还没有解决自己人生的那个疑问,他还没有活够。人生有诸多潜在的备选意义,这其中绝对不包括主动放弃。
他的头快要撑不住了,脖子被勒得呼吸有些不畅,反应却是想吐。他眼睛盯着镜子。
他一直觉得人和语助说话蠢透了,但现在他用沙哑的声音喊自己的手机,请它帮自己给盛席扉打电话。
并不是因为他有自己家的钥匙。
好像人生中所有的丑态都给那个人看过了。
第64章 下来了
秋辞常常思考人与本能的关系。人要多大限度地顺应本能,才能不致压抑扭曲变态,又要多大限度地抑制本能,才不致让自己变成动物。
而对于盛席扉而言,本能是更简单的概念。
本能对于盛席扉就是饿了就去吃饭,渴了就去喝水,生理周期引起的欲望影响了睡眠就去洗手间解决;是碰到烫的东西先躲开,然后才反应过来是因为烫;余光看到球飞过来,先接住,然后才判断出是谁抛出的球;是打拳时先打出左拳,还没有算出力度与姿势是否需要改进,就已经跟出右拳;是看到秋辞赤身x体吊在半空中,还没有来得及震惊、恐惧、疑惑、愤怒,就已经冲过去,矮下身子伸出双臂,接在秋辞悬空的身体下方。
他不敢碰秋辞。秋辞在电话里告诉他,自己左臂受伤了,但是不知道是骨折还是脱臼,还说自己的处境会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请他做好心理准备。
但怎么可能做好准备?
他见过被这样绑住的螃蟹,可螃蟹是八条腿,这是秋辞。他也见过被人装进网兜拎着走的西瓜,可西瓜是圆的,这是秋辞。可这怎么能是秋辞?
他还不知道这是秋辞独立完成的失败的艺术品,但猜到秋辞主动参与其中,所以他没有问任何“为什么”。他只是小心地、试探地让双臂挨上秋辞的腰腹,尚不敢用力,他怕破坏那些绳子的受力,让秋辞受更多罪。
“我要怎么做?”盛席扉问。
秋辞紧紧闭着眼睛,“先……”他喉咙干得失声了,更用力地去发声:“把我放下来。”
贴在肚子上的手臂离开了,秋辞闭着眼,恍惚地感觉自己在不断下落。但他很快听见地板被摩擦的刺耳的声音,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盛席扉在推沙发。
沙发很重,推的人躬起背,双臂笔直地伸出去,推着一边的扶手,一腿在后支撑,一腿在前稳蹲,沙发缓慢匀速地移过来。秋辞又闭起眼睛,看到一具紧绷的身体和一张紧绷的脸颊,脸颊贴紧石头,一肩顶住布满黏土的庞然大物,满脸满手都是灰尘。
盛席扉把沙发推到秋辞身下,高度算是正好,沙发垫将要贴上秋辞的腹部,倒挂下来的器官先落在上面。
盛席扉从兜里拿出钥匙,那上面有一套瑞士军刀,他问秋辞:“直接把最上面这根绳割断行吗?”
秋辞说行。
盛席扉割绳子的时候含了股狠劲,好像这绳子是和他有着血汗深仇的仇人。刀刃狠狠地一层一层地割断麻绳里的丝线,期间他抬眼看到镜子,又低下头来。
绳子割断了,秋辞感觉自己先是略微下坠了一下,可能只有几毫米,然后慢慢地整个落到柔软的沙发垫上。
有种获救的感觉。
他把脸埋在头发和沙发垫之间,听见盛席扉又问:“现在割这根吗?”
他不知道盛席扉在说哪根绳,但猜到是把自己弯成一条弧的那根。因为人被吊起来是排第一的不正常,脖子与脚腕连在一起是排第二的不正常。
排第二的不正常也被割断了,秋辞勉强恢复回一个正常人的形状。他趴在沙发垫上,又过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身上落了件衣物,不知道是什么衣服。不敢睁眼。
盛席扉的声音在和他耳朵差不多向平的高度响起来,“然后呢?”剩下的绳子都是紧紧缠在秋辞的皮肤上,他不知道怎么割绳子能不伤到秋辞。
秋辞的声音在沙发垫里闷闷地响起来:“用剪子。”
盛席扉的心里激荡了一下,像是做多重梦时醒了一层,然后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他站起身去厨房找剪刀,找了一圈没找到,又去吧台,在酒柜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一把小剪子。
这次没用他问,秋辞主动说:“先帮我胳膊松开行吗?”
盛席扉知道他说的是左臂。他之前已经留意到了,应该没有骨折,但是脱臼了,肱骨头错位到肩胛骨外面,把肩膀顶出一个包。
他自己没有脱臼过,但是在球场上见过别人脱臼,知道很疼。
秋辞没有惨叫,他只是浑身惨白地流汗。衣服外还有大片盖不住的皮肤,像被水泡了白纸一样惨白。
盛席扉沉默地剪绳子,渐渐将秋辞从网兜里彻底捞出来。
“我给你倒杯水?”他问沙发垫上那颗汗淋淋后脑勺。
后脑勺哑着嗓子说谢谢。
盛席扉拿着水回来。他这时才留意到秋辞家里没有茶几,太空旷了,就像是专门要在客厅里空出这么一片地方。他把水杯放到地上,把双手伸到秋辞的肋下,将人小心地往上抱。这会儿秋辞已经知道他是脱掉自己的上衣给自己披上,两人皮肤贴着皮肤。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感到更大的难堪,扭着脸说:“有汗。”
盛席扉“嗯”了一声,说:“你先喝水,我去给你拿条毛巾擦擦。”
第65章 看上哪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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