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离婚
江岷啧一声,抬手招呼他:“小麒,喊人呐。”
江新停抿一抿又红又亮的唇,然后乖乖喊“程爷爷好”。
又转向身边的陌生人:“程叔叔好。”
声音又软又亮,却引发笑声。
“这是哥哥。”江岷解释,“程思稷,程哥哥。”
江新停脸更红,偷偷去瞥程思稷,见人肩上缀一片玉色的花瓣也在笑,卧蚕尤为明显,眼珠乌深,又温又稳。
进到屋里,江新停坐在椅子上想装个大人,没出一刻钟,屁股下像长钉子在椅子上扭,馋对面小几上摆的果盘,程思稷坐在边上,起身捏一串水灵灵的紫葡萄递给他,再撤手时指尖沾一点清冽的酸涩味,又将水迹碾开。
江岷说他们远道而来,近四小时车程,执意招待人在家里吃饭,但程怀宇不愿叨扰,说是订好了桌子,要请江岷祖孙二人到外面吃。几番推拉,最后商定,江岷承对方的情,拿了钥匙出门。
程怀宇带了司机,除了驾驶位,还空出四个位置,但让两个老人一个孩子在后面挤,又不是待客之道,程思稷个高,坐后面更抹不开身。排列组合半晌,程思稷说:“新停个子小,我抱他坐副驾,副驾宽敞。”
江岷觉得也可以,吃饭地点不远,慢一点开也就到了,一只脚跨进去临上车前又说:“不必那么生分,叫他小麒就好。”
程思稷就又低头征询意见:“小麒,可以吗?”
江新停出门时把拖鞋换掉了,穿一双干净的小白鞋,恰踩在程思稷狭长的影子上。他不讨厌一个人的时候脾气也好,便主动伸出手臂做要抱的姿势。小孩子长得快,短袖T恤比身量要短一点,向上扯起时露出很白的腰段。
程思稷俯下身,此时方看清他下唇底部有一颗小痣,颜色很淡,紧接着掌心一拢将他挂在脖子上,一并坐进车里。
车上开着空调,没有外面那么热,程思稷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江新停整个笼在怀里。
江新停也配合地团一团身体,柔软的脊椎往下压。发顶贴住程思稷的下颌,能嗅到对方身上萦着淡淡的清冽的香,江新停吸吸鼻子,又从好闻的香气里分辨出一抹辛辣的滋味。
他将脊椎贴紧程思稷的胸膛,离得更紧,想确认这一判断。
程思稷按住他的肩:“小麒坐得不舒服吗?”
他又关节生出锈,摇摇头,僵住不敢动,撑住对方大腿的掌心开始渗出汗意。
车辆发动,后排的两位老人兴致勃勃谈论起当年战火纷飞时的经历。
过了一会,他又小声说:“麒麟的麒。”
程思稷低下头,偏一点耳朵,对方的软发在下颌和颈项上磨蹭,像一只撒娇的小狗:“什么?”
“是麒麟的麒,不是奇怪的奇。”
像是忽然理解小孩子的天马行空,程思稷喉咙里泄出很轻的笑,一缕气似的:“知道了。麒麟的麒。”
到饭店吃饭,特意考虑老人的口味,是一家清淡的江浙菜。酒过三旬,言至动情,两位老人回忆峥嵘岁月,程怀宇又提江岷当年枪林弹雨里冒死将他拖出来的救命之恩,江岷不要他多言,碰杯饮酒,将话都宣于酒中。
江新停不懂那些,跪在椅子上抻直胳膊夹菜,程思稷给他剥虾,修长手指辗转不出三秒,剥出粉色的仁,又问他蘸不蘸醋。江新停腮里塞得极满,像只偷食的仓鼠,重重点头。
一顿饭至尾声,程思稷在江新停碗里垒出一座小山,用餐巾擦过手又妥帖摆好,站起身,说去洗手间盥手。
一举一动不徐不疾,教养贵重。江岷又夸程怀宇行商行得好,晚辈也教得好,叫他羡慕得紧,程思稷鞠一鞠身子谢过离席。
江新停将盘底扫空,托着下巴目光定在门上,左等右等程思稷还未回来。
他一个人待得无聊,跳下椅子,费力拉开包厢门,跑到过道上左顾右盼,靠嘴甜在转角服务生那问到洗手间的方向。
洗手台那里没人,推开隔间门,也没有。
他等了一会,又发现侧面有堵墙,镂出一扇园林似的扇形的窗,内里斜着青碧的竹,背面隔出一个不大的空间。他走过去,看到程思稷靠在墙边,一条长而直的腿半屈,指缝中捻着一根烟,缭绕的雾隐约遮住他静水流深的双眼。
江新停忽然明白那丝从他身上嗅到的辛辣是什么,又为什么要用香水味掩盖。
他猛地生出一个念头,循规蹈矩是假的,他骗了爷爷。
他的程思稷哥哥,是个坏学生。
第3章 你怕我
那一年程思稷20岁,过早地掩人耳目,学会抽烟。
亦过早地深埋心思,做一个符合父母期待的程家人。
江新停往后退了一步,牛筋的鞋底在瓷砖上磨出响声,程思稷抬眸看过来,面部还保持不笑的表情,看起来带一点凶。
江新停有点想哭,但很快程思稷将烟在墙上摁灭,复露出招人喜欢的温煦的笑。
“你怕我?”
江新停上前几步,瞪着眼:“谁怕你?”
程思稷脸上的笑意扩大,冲他抬起手,江新停下意识闭眼躲避,脖颈向后错,挤出一线双下巴,可干燥的指腹贴过来,只在嘴角轻轻擦拭了一下。
“松鼠鳜鱼的糖汁。”程思稷说,用的是获悉他惧意的语气,只是对他的嘴硬并不揭穿。
程思稷指尖还保持碾的动作,又从他身侧路过去洗手池洗手。那双手棱角分明,手指穿过涟涟水幕,指骨上的高光愈发清晰。
再牵上来时,变成洗手液的薄荷香气。
“烟的味道很好吗?”他的手指像活鱼一样在对方宽大的手掌里游,奋力摆腿跟上程思稷的步伐,又扬起脸问,疑心这个东西被他闻到的和被程思稷吸进去的并不相同,“老师说,不应该抽烟。”
“你老师说得对。”程思稷说,“烟很苦,很辣。”
“那你为什么要抽呢?”
“因为等你尝过更苦更辣的,它就变得甜了。”
很多年后,江新停才知道程思稷说了谎。他尝过更苦更辣的,但烟依旧是苦的。
尤其是离婚前,程思稷喂给他的那口烟,最苦。
程思稷三点到家,他为了能够提前回,事务全压在上午,午饭时间又用来训刚履职的财务总监,饥肠辘辘且十分疲累。
但只要一想到,那个家里有江新停,万年不变的陈设经他摆弄过后具有了千百种新奇可能,未知感不懈地刺激他麻木的神经。
而现在房屋空荡,江新停已然离开。
这个小孩还是和三年前一样不习惯铺被子,它们团在床上,仍保留围在他腰间镂空出的一个半圆形状,像是一块遭遇风化的石头。
更久以前,昨晚,它沦为“安抚巾”,被江新停紧紧攥着,迎接他的撞击。
无论江新停表现得多么游刃有余,透过小家伙蹙起的眉头和身体紧绷的反应,程思稷也不难感觉出,这具身体三年来未经开发的晦涩。
他很满意,唯独不满的就是那个叫梁溪的战队经纪,竟觊觎他的人。
衣柜柜门没有关严,以他的习惯,不可能这样出门。明显江新停从里面拿过东西,程思稷就势推开,少一条休闲裤。
昨晚他们都急迫,像两株渴水的植物,他将离婚后江新停杳无音信三年让他寻无可寻的愤懑宣泄其中,过程中扯坏了什么他也没留心。现下看来是江新停的长裤。
卧室床头柜上遗留江新停的耳钉,他昨夜趁他睡着时摘下来的,显然江新停没能察觉,早晨走得仓促未及带走。这是一对亮眼的银饰,分别是字母T和S。
TS是江新停组建起来的第一支战队,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不过离婚后,他没有将这支战队带走,独自销声匿迹,原来的TS战队留在了程氏注资的电竞公司旗下,然而失去灵魂人物,那支战队的老人走得走散得散,如今辉煌不在,只徒留一个曾蝉联两届联赛冠军的名号而已。
程思稷捻着那枚耳钉,将微薄的凉意变成温热,一边想这个人孑然一身、不告而别,狠心是真狠心,但时时刻刻戴着,又好似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