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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壑予点开易时的微信,几个小时过去,还是没有任何回复。他的内心惴惴不安, 右眼皮频繁跳动, 忍不住伸手按了按。
“対了,你那边有没有小石头的消息?”原茂秋问。
盛国宁犹豫数秒, 才说:“没有,沈芮芮他们已经在排查监控了, 目前只找到几个相似的身影,是不是小石头还不能确定。”
原茂秋叹气,真给老林说中了,小鬼就是个人精,可以让别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绝対不会让别人有机会找到。
他们虽然人在沐李,但肩负的任务更艰巨,没办法抽出身去找一个孩子。盛国宁说交给他,他已经在路上了,和沐李二化的辖区派出所沟通过,会想办法尽快找到小石头。
林壑予対他的安排没意见:“嗯,赵成虎交给我和茂秋。知芝问起来的话,让她安心在家待着,我就不打电话给她了。”
“你可千万别打电话给她,就当不知道。知芝好得很,甲方找她有事,去公司了。”
赵成虎在沐李转了几个小时,夜幕降临,居然又回到熟悉的路。
茫茫夜色里,化工厂高大烟囱清晰可见,原茂秋茫然:“他们怎么又回来了?买卖不成打算硬抢?”
林壑予没搭腔,不紧不慢跟在小轿车后面。只见它渐渐放缓车速,逼得林壑予也松下油门,隔十米远按了双跳,假装车子发生故障。原茂秋下车,抬头看着身后高大的山影轮廓:“这是白眉山,前面是入山口,他们停这儿是在等人?”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拎件衣服从入山口斜坡冒出来,敲敲玻璃,示意把后备箱打开。那件衣服里包裹着一样物体,弧度圆润,还是活物,因为两人明显能看见那东西在布料里挣扎的动静。
“欸?老林,你看!”原茂秋压低声音,“头发!有头发!”
几束细软的黑色长发露在外面,随着行走有节奏地晃动,在被扔进后备箱的瞬间,从外套的边角里,又露出一截纤细小腿。
“靠!是个小孩儿!”原茂秋拽住林壑予的胳膊,林壑予反手拦住他的咋咋呼呼。他当然知道是小孩儿了,这小孩儿还不是别人,正是找了许久的栀子花!
不是说带去配型的吗?这架势像是去医院?灭口还差不多。
林壑予预感到不妙:“上车,快点!”
原茂秋二话不说,赶紧跳上车。小轿车已经起步,他们跟上去,从入山口路过的瞬间,原茂秋忽然扒着车窗玻璃,语气惊讶:“是那辆大众车!”
“你确定?”
“废话!每年体检我两只眼睛都是1.5!”
那辆一直没有找到的大众车,居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了。林壑予的眼皮跳得更加厉害,不安感也在一点点扩散。
过了会儿,他透过后视镜,发现大众车跟了上来,和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它的目标是前面的赵成虎,直接变道绕过后面的渣土车,硬生生追上来。
两辆车隔着一股车道,大众车猛然一脚油门,从身边一啸而过。
原茂秋脸色不太好,喉结滚动了下:“……喂,告诉你个更惊悚的事。”
“说。”
“我刚刚好像看见你対象了。”
———
赵成虎坐在副驾驶,翘着腿抽烟,他身旁的车窗打开一道缝,一道道烟雾从缝隙飘出去,源源不断,远远看去像是装了个小烟囱。
车一直都是小弟开的,跟在身边有半年了,不太中用,只能做些打杂的事。刚刚听说要弄死一个小丫头,已经吓得脸和唇褪去血色。
赵成虎用余光打量他,这种胆量,也就只配开开车了。不过和他们相比,秃老鬼那帮人才是真正的冷血狂徒。听说弄死了好几个孩子,有的是故意向警方示威,有的是想恐吓家长要赎金,还有的居然是意外弄死的,半点没有怜悯之心。
“开快点!成天磨磨蹭蹭的。”
他们一路驶向小镇,在十字路口方向一拐,沿导航往江畔的方向开。这座镇子不大,唯一繁忙的渡口9点关闭,明亮灯火熄灭之后,两边沿江种植的水杉林静悄悄,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虎哥,您看这儿行不行?”小弟张望着前方,“我把车停林子里头去,就没人能看到了。”
“傻/逼,你停下来干嘛?那么大个目标,就不能开走?”赵成虎一巴掌呼过去,小弟还挺委屈:“那我不等你了?渡口都关了,你也回不了南宜啊。”
“……”赵成虎没见过这么蠢的,一脚踹过去,解开安全带下车,让他等电话。
他单手把小女孩儿从后备箱里拎出来,夹在腋下,还拿了一只蛇皮口袋,头也不回地走进水杉林里。栀子花努力抬起头,嘴里发出有气无力的呜咽声。她想挣扎,可因为长时间的饥饿和精神的焦虑紧张,身体早已透支,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让腿晃了几下而已。
“本来你是能活下去的,给姓杨的他儿子换肾,换了一个还有一个,怎么样都是能活命的,対吧?”
“但是姓杨的不知好歹,他不想救自己儿子,连带着让你也没活路了,你要是变了鬼就去找他算账。”
“弄死你这么小的娃娃,我也是头一回。听秃老鬼说,杀小孩儿和杀大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太轻松了,动动手指就断气了。”
栀子花遍体生寒,想到那个阴森森的老男人,用单手掐死一个男孩儿,那张因为机械性窒息死亡而红到泛紫的脸恰好正対着她,让她留下这辈子也无法抹去的心理阴影。
很快就要轮到自己了。栀子花闭上眼,她曾经和哥哥见过失足掉进河里溺死的流浪汉,那是夏天,被发现的时候尸体仿佛一只吹了气的皮球,胖得不成样子。不过她的下场应该是在水下静静腐烂吧,躺在幽暗冰冷的江底,变成一架无人知晓的白骨。
水杉林的尽头是堤坝,下面还有一段大斜坡,铺满大大小小的石头,从石头的缝隙里冒出初生的青草,带着旺盛的生命力。现在是春天,江水还未涨上来,这些岩石还能看得见,等到7月主汛期,涨潮之后的江面甚至能没入水杉林里。
“嗐,还得下去,真是麻烦。”
堤坝之下的路段本就不是供人通行的,赵成虎不得不把手机拿出来,照亮脚下的路,一不小心踩到块石头脚下打滑,嘴里骂骂咧咧,没一句干净话。
等到栀子花再被放下,哗哗的潮水声在耳边连绵不断响起,江风阵阵呼啸而过,夹杂着泥土腥气。汹涌波浪舔舐江滩,如同怪物张开深渊巨口,等待着吞噬弱小的生命。
赵成虎在江滩挑挑拣拣,扔了些石头进去,不一会儿袋子就变得沉甸甸,摆在栀子花身边。他蹲下来,拍拍小女孩儿的脸颊:“下辈子投个好胎吧,别生在有钱人家里,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有钱人家里……?栀子花的眼角沁出泪水,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和哥哥流浪街头的画面历历在目,钻过水泥管睡过大马路,看见狗窝都羡慕那是一个小家,穿过最好的衣服就是蒋栋梁的那件校服。
如果真能选择命运,那么下辈子就让她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里,日子过得去,爸妈很和睦,还有一个把自己宠上天的哥哥,不用锦衣玉食大富大贵,知足常乐平淡是福。
她要的仅仅只是一个平凡的梦想而已。
谁能……救救我。
———
小石头坐在后座,紧紧抓着驾驶位的座椅,眼睛一刻不敢离开前方那辆载有栀子花的车。
“喂……他们要带栀子花去哪里啊?你知道吗?”
易时偏头看了眼窗外,他们正在去往渡口的方向,思绪一转便联想到栀子花的下场。
小石头也发现了:“这不是我坐公交车路过的地方吗?”他愣了几秒,爆发出喊叫,“他们要淹死栀子花!”
“别吵。”
易时眉头蹙着,耳边嗡嗡作响。肋下的撕裂感反复侵袭着神经,被硬生生压下去,他下意识伸手探了下,摸到潮湿的纱布,得抓紧时间了。
于是易时踩下油门,车速顿时飙上来,右前方隔着一股道,是一辆SUV,小石头忽然缩到后排去了,轻声说:“林壑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