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光
俞含章还说:“你妈妈早就消气了,就等你服个软,这学期结束就把你转回首都来。”
俞心桥都快听笑了:“我是犯什么错了吗,惹得她这么生气?我还想问问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都不把同性恋当病了,她究竟把我当她的儿子还是宠物,只要不顺她的意,就一会儿把我流到这儿,一会儿把我调配到那儿?”
俞含章作为大学教师,思想还算开明,除了起初囿于传统观念有些转不过弯,后来想明白就接受了儿子的性向。问题出在姚琼英那儿,她认为儿子喜欢男的是很丢人的一件事,会损害她在集团里的声誉,进而降低她的社会地位和在下属面前的威信。
对此一向怕老婆的俞含章也束手无策:“爸知道你委屈,等我再劝劝——”
“不必劝,也别把我转回去了。”俞心桥憋着一口气说,“我在这儿吃好喝好,交了一卡车朋友,您也别担心两张票白费,说不定这场音乐会之后,您儿子我就脱单了!”
如今想来,这海口夸得有点大,就算徐彦洹答应一起去,音乐厅又不是婚介所,哪能去一次就发生情感质变,直接追妻成功?
何况,徐彦洹还没答应和他一起去呢。
周六,俞心桥来到城北的批发市场,以黄老板的二手钢琴店为据点,挑了架靠窗的琴,边弹边关注外面的动静。
夏天烧烤摊生意好,下午就出摊了。
徐彦洹亦早早到地方,帮着老板一起搭雨棚,摆桌椅,这会儿正站在矮凳上,换悬在顶篷上的灯泡,抬头使得下颌线微微绷紧。
加上抬高的手臂现出漂亮的肌肉线条,以及那双长腿,不仅路过的女孩们放慢脚步,烧烤摊老板家还没上小学的女儿都捧着脑袋欣赏得津津有味。
唯有当事人,毫无成为画中人的所觉。
换完灯泡,徐彦洹从凳子上下来,隔壁做砂锅米线的李婶喊他:“小徐,来帮忙把这支架整一下,婶子实在没力气。”
烧烤摊这边暂时不忙,徐彦洹就过去了。
夏季雨水多,为不影响做生意,李婶的摊位新购置四角防雨棚,骨架粗且沉,一个人很难将其搭好。
徐彦洹让李婶在一边扶住,他双手各握住一根支架,使劲抬高撑开,再放在地面固定。
由于经常在附近打零工,这一带做夜市小吃的几乎都认识徐彦洹,碰到缺人手的情况就喊他过来帮忙。不白干,活儿多给报酬,活儿少就给点吃的或者饮料表示谢意。
今天周六,李婶在浔城一中念书的女儿也在,徐彦洹活儿还没干完,她就从自家摊位拿了瓶运动饮料,弯腰递给他:“我今天路过你们学校,看见期中考的光荣榜了,你是年级第三。”
徐彦洹正蹲在地上固定支架脚,闻言没做声。
女孩只好把饮料放在旁边的地上:“你成绩这么好,应该没报补习班吧?明天你有没有空……”
没等说完,李婶喊她道:“小敏,过来帮一下妈妈。”
名叫小敏的女孩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往摊子另一边走去:“干吗呀,不是说让我坐着就行不用干活吗?”
接下来的对话徐彦洹本无意听见,奈何李婶曾经和他母亲一样在纺织厂工作,常年的噪音造成听力受损,说话声难免响亮一些。
“你跟小徐聊什么呢?”李婶问女儿。
“没什么啊。”小敏说,“聊学习,不行啊。”
“妈妈警告你,不准对他动那种心思。”
“哪种啊?”
“无论现在还是以后,都不可以找他那样的男朋友。”
“为什么不,他哪里不好了?他可是年级第三。”
“小徐长得好学习好,又勤劳肯吃苦,妈妈也喜欢他,可惜他偏偏摊上个孬种爹。”
“我又不和他爹处对象。”
“你糊涂啊,他爹在外面欠了几十万赌债,再过两年说不定就滚成上百万,他和他妈被高利贷追得到处搬家,哪家姑娘愿意跳火坑,嫁到他家毁了自己一辈子?将来你要是真敢找个这样的——”
“哎呀妈,什么嫁不嫁的,你都扯哪儿去了……”
干完活,徐彦洹就起身回烧烤摊去了,地上的饮料也没拿。
不是没听过类似的闲话。
其实算不上闲话,绝大部分是实情。自记事起,徐彦洹就习惯了不停地搬家,也适应了别人打量他时异样的目光,还有刺耳的风言风语。
也从未想过要掩饰或者隐瞒,毕竟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也有心理准备,并非为自己筑起铜墙铁壁,而是早已麻木,被动变得刀枪不入。
因而当时,在得知俞心桥揍了辱骂他的谢飞,徐彦洹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可笑,竟然被一个看起来那么单薄柔弱的人维护。那个人甚至会担心他受到伤害,拜托别人不要把他的家庭情况说出去。
冷不防想到俞心桥,徐彦洹皱了皱眉。
他把这种罕见症状归因于在学校时俞心桥总是无处不在,围着他吵闹不休,假期清净两天就会好。
孰料刚清静不到半分钟,徐彦洹正帮着摆食材调料,放完油壶一抬头,就看见那张刚刚出现在脑海中的灿烂笑脸。
俞心桥本不想打扰徐彦洹工作,是黄老板催他想去赶紧去,坐他店里快把军队进行曲弹成葬礼进行曲了,晦气。
“好巧。”善意的谎言,俞心桥一点不心虚,“又在这里碰到你了。”
自从开始追徐彦洹,俞心桥没少往这儿跑,这个“又”用得保守,实际上至少是“叕”。
因此徐彦洹即便有几分“所想即所见”的慌乱,面上也不显,垂眼一声不吭继续做事。
俞心桥也懂事,打过招呼就在烧烤摊找了个不碍事的位置坐下,问老板今天的鱿鱼须大不大,给他来五串,再配一罐包装黄澄澄的叫不上名字的本地特产饮料。
以为今天又要干到半夜,结果傍晚一场暴雨忽至,噼里啪啦将烧烤摊年久失修的雨棚砸得到处漏水,烤炉都险些被吹进来的雨水浇灭。
天气恶劣顾客减少,八点不到,收拾掉最后一桌垃圾,烧烤摊的刘老板说:“这雨怕是还要下一阵,后面应该没什么客人了,小徐你先回家去吧。”
徐彦洹便摘下围裙,和老板告别后,没有丝毫犹豫地走进雨幕中。
走出去没两步,头顶上方被一把伞罩住,徐彦洹别过脸,跟在他后面出来的俞心桥举着把蓝色的伞,笑着问他:“你出门前不看天气预报的吗?”
其实看了,新手机屏幕首页就是本地天气,预计晚上19时降雨。
不带伞是因为出门的时候,家里唯一的一把伞被徐彦洹塞进母亲的包里。
而且他早就习惯淋雨。作为一个家将来的支柱,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躲在屋檐下静待雨停。
因此当有人为他撑伞,徐彦洹本能地抗拒。
他答非所问地说:“不用。”
俞心桥却还是将伞往他这边靠,把他的肩膀也纳入伞底。
“夏天淋雨也会感冒的。”俞心桥说,“走吧,我先把你送回去。”
徐彦洹哪能真要他送。
于是批发市场的道路上出现了怪异的一幕——
个高腿长的男孩大步走在前面,他后面跟着的矮一些的男孩举着伞一路小跑,脚下水花飞溅,追得勉强至极。
嘴巴还不闲着,俞心桥边追边问:“给你的英语资料看了吗?我看你这次考试英语成绩上来了,年级名次也进步了,好厉害,期末考是不是要冲第一?”
“你数学怎么学的啊,竟然考满分,我看那几个上补习班的都不如你。”
“对了,我看到你有手机了,号码多少,我拉你进班级群啊,阿琨小奕大爷他们都在,以后球队训练也好通知——啊!”
跑太急没顾上看路,俞心桥一脚踩进水坑,仰摔之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嚎叫。
关键时刻,徐彦洹伸手过来,一把抓住俞心桥的胳膊,将他整个人往回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