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光
随着扑面而来的晚风一并送入脑海的,还有一种奇妙的即视感。
很小的时候,读格林童话,其中一则讲的是被关在高塔里的姑娘,某一天把长发垂到窗户外,让王子爬了上来。
虽然俞心桥没有长发,二楼也远不及高塔,此刻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莴苣姑娘的故事。
在心里,偷偷地。
徐彦洹个高腿长,身手也好,把垃圾桶搬过来踩着,手攀住墙壁边缘的装饰线,三两步就爬了上来。
翻窗而入的时候俞心桥紧张地扶了他一把,两人一霎挨得极近,近到俞心桥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想起晚上聚餐时,徐彦洹为了不说真心话喝下的那一大杯啤酒。
所以不是没有喜欢的人,而是不想说。
俞心桥心里又开始咕嘟咕嘟冒酸水,比老坛酸菜还酸。
而徐彦洹也注意到马桶里成分不明的汤汁,表情不动声色地透露着无语。
俞心桥主动说明:“我有尝试疏通,但没成功。”
徐彦洹没说话,拿起搁在旁边的皮搋子,对着下水口使劲捣两下,再按冲水,哗啦——里面乌七八糟的东西瞬间消失。
弄得俞心桥尴尬极了:“看来我刚才没找对位置……还是你比较厉害。”
徐彦洹沉默着,并未接受这让人一言难尽的夸奖。
被反锁的门,徐彦洹也打不开,没有趁手的工具,用蛮力又怕把锁具掰坏。
只好从哪里进来,再从哪里出去。
听说要爬窗,俞心桥起初是拒绝的。
“这么高,万一摔断腿怎么办?”
徐彦洹向他投去一眼,发现他右边脸颊有一块灰渍。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
洁癖精俞心桥对来自旁人注视非常敏感,当即问:“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徐彦洹“嗯”一声:“右边。”
俞心桥用手抹了半天,也没把那块污渍擦干净。许是因为面前站着的是徐彦洹,他越是心急越是大脑短路,竟忘了旁边就有镜子可以照。
又擦几下,俞心桥抬头:“现在怎么样?”
徐彦洹端详一会儿,说:“还差一点。”
说着手伸过来,拇指指腹在俞心桥左边脸颊轻轻抹了下,把刚才爬窗时沾上的灰蹭了上去。
俞心桥没想到他会亲自动手,不由得僵住,一时连左右都分不清了。
徐彦洹双手攀住窗框,一条腿已经跨上窗台。
扭头,看见两边脸颊脏得对称、眼睛瞪得很圆的俞心桥,徐彦洹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走吧。”他说,“我在下面接着你。”
第29章 ←也是岭上月光。
深夜,俞心桥搓着胳膊慢走在路上,看见走在前面的徐彦洹脱了校服外套搭在臂弯,双手抄兜好像完全不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多久,徐彦洹一只手自口袋抽出,挂在手里的校服随之掉地。俞心桥快步上前捡起来,递过去的时候徐彦洹不接,没什么语气地说:“你帮我拿着。”
俞心桥也顾不上干不干净,随便掸两下就披在身上,果然暖和多了。
又走一段,俞心桥开始复盘刚才发生的事情,问道:“你怎么会来我家?”
“群里看到的。”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来?”
沉默少时,徐彦洹才回答:“你帮我介绍工作,礼尚往来。”
说的自然是给沈达也补习数学的“工作”,俞心桥点点头,心说好在我没自作多情,不然何其尴尬。
从二楼卫生间的窗户爬下来的过程意外的顺利。
俞心桥的身高虽不及徐彦洹,怎么说也有一米七多,在徐彦洹的协助下轻松脱困。
然而人出来了,想再进去就困难。俞心桥到家就换上家居服,大门钥匙落在校服口袋里,两人在门口杵了半天,愣是没找到进去的办法。
期间徐彦洹提议爬与卧室相连的阳台,被俞心桥否决:“阳台的推拉门被我关上从里面上锁了。我一个人住,一向很警惕的说。”
只好作罢。
在物业那里拿到了开锁师傅的号码,碍于时间太晚俞心桥决定明天再打,于是今晚住哪里便成了亟待解决的问题。
最初的想法是到附近的酒店开个房间,可是俞心桥本人未成年,徐彦洹又没带身份证。
俞心桥又想到去网吧包夜,徐彦洹眉头一皱,问他是不是经常去那种地方,俞心桥莫名心虚,如实回答:“没去过……不过班上的男生不是经常去吗?听说一个小时只要三块钱。”
徐彦洹没同意,给出的理由是:“那里很吵。”
俞心桥又提出去梁奕家凑合一晚,然而梁奕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多半已经睡死过去了。
最后实在没办法,徐彦洹说:“去我家吧。”
俞心桥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在哪里不是凑合。”徐彦洹看他一眼,口吻平淡地说,“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俞心桥哪会不愿意。
明里暗里追人追这么久,终于获得踏入他私人领域的机会,俞心桥的小心脏扑通直跳,脑海里各种亲密画面乱闪,有种取得阶段性成功的错觉。
结果徐彦洹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两人穿过狭窄巷道,沿着锈迹斑斑的室外楼梯向上,爬到顶楼,徐彦洹掏出钥匙打开破旧的防盗门,进门摁亮顶灯,哪怕来前有过心理预设,眼前一览无余的逼仄景象还是让俞心桥愣了一下。
不足十五平的空间,勉强集成了厨房客厅餐厅三项功能,水池和电磁炉靠墙,另一面墙是简易橱柜和布质衣柜,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摆在正中,唯一通向外界的窗台上摞着一堆书本。
出于礼貌,俞心桥夸了句“你家好整齐”,无处可放的视线只能落在窗台旁的绿色植物上。
徐彦洹走进去,把桌子移至靠墙,放在椅子上的书包拎到地上,示意俞心桥坐。
俞心桥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几分拘谨地坐下,忽然听见一道声音:“那是葱。”
俞心桥收回目光,看向徐彦洹:“啊?”
“我说那是葱,烧菜用的。”
“哦,哦。”
意识到徐彦洹后半句的解释是默认他连葱都不认识,俞心桥的自尊心受到打击,试图挽回颜面:“我知道那是葱。我不仅认识葱,还认识蒜和姜,它们的作用是调味去腥。”
像极了急于表现自己知识丰富的幼儿园小朋友,让原本有些后悔把他带来自己家的徐彦洹也放松下来,语气轻快地说:“哦,那很厉害。”
虽然哪里怪怪的,但这是俞心桥第一次被徐彦洹夸。
比钢琴比赛拿一等奖还要开心。
时间已经不早,徐彦洹把堆在墙边的铺盖抱过来铺床,俞心桥蹲下帮他,一边扥平床单一边问:“你妈妈是不是还没回家?”
话音刚落,屋里唯一房间的门被从里面推开,披着外套的白薇探身出来:“怎么才回来啊?”
几乎是立刻,俞心桥从地上蹦起来,紧接着一个九十度鞠躬:“阿姨好,我叫俞心桥,是徐彦洹的同班同学。我忘带钥匙进不去自己家,所以来这里借住一晚,打扰了!”
他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倒省的徐彦洹再费口舌。
徐彦洹说:“妈你接着睡,我们一会儿也睡了。”
不知是否误解,俞心桥总觉得徐彦洹的母亲对他的到来很是惊讶,刚才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
还特地出来拿水果招待他,客气又歉然地说:“家里没有苹果,这梨让彦洹削皮给你吃。”
等白薇回房去,俞心桥先是由衷地赞美:“你妈妈好漂亮啊。”
哪怕上了年纪也能看出来是美人,徐彦洹的上半张脸,尤其是眉眼部分,和她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然后越想越不对劲,俞心桥心里藏不住事,问道:“那什么,你是不是跟你妈妈说我的坏话了?”
徐彦洹把新拿出来的枕头放在里侧,轻拍让里面的棉花蓬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