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衣冠
庭审时,傅云宪与何祖平搭档默契,与公诉方针锋相对,然而庭审结束后,何祖平对庭审效果表示认可,却仍对傅云宪的迟到行为心怀不满。眼看又是同一被告的两位律师庭后互不jiāo流的一天,傅云宪却不搭理黏上来的同行与媒体,反倒对何祖平说,“老何,咱们爷俩今晚喝一杯。”
何祖平微微一愣,连着他的助理都瞪着眼睛,一脸的不相信与不理解。圈里人都知道这两师徒不睦已久,傅云宪刚愎成xing,何祖平扞格不通,这俩碰一块,不啻火星撞地球,然而傅云宪竟能主动开口,这实在是个开天辟地的讯号。
何祖平心有怨气,脸色虽不善,总算当着一众律师的面,话里还给对方留下了三分颜面:“明天庭审最后一天,得尽全力打好最后一仗,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决定的事qíng谁也扳不回来,傅云宪扭头就走:“地方我让小许订好了,就一杯,不耽误事qíng。”
何祖平仍不愿意,越老活得越回去,这下话已经很不客气了:“我不受你的请。”
傅云宪头也不回,态度相当霸道:“那就你请。”
师徒俩没选高档地方,他们住的酒店附近也没有,就三五家小餐馆,风格古朴甚至简陋,阵阵油腻香气飘出丈远,一直营业到凌晨。傅云宪毫不避讳何祖平,当着他的面给G市那位公安局副局长打电话,说假立功的事qíng先暂停,让他那边派人查一查,缉毒大队里有没有一个六指儿,应该是特qíng。
对方表示,能证明案子里存在特qíng,马秉泉的死刑倒是可以暂时被拦下来,但那么大的案子,又持枪又贩毒,就是特qíng也未必能减刑,也就拖延数日多活几天,最后难免还是一死。
傅云宪显得胸有成竹,能先拦下死刑就行,后面的事qíng我自有安排。
何祖平险些翻脸而去。他最看不惯这种以灰色手段玩弄司法的律师,尤其这人还是自己教出来的。
上菜的小姑娘眼尖手又快,一把挽住并拦下了何祖平,喊他“律师爷爷”,还说,律师爷爷别生气,有话坐下慢慢说。
“眼力不错,能看出这里坐的是律师。”傅云宪挂了电话,看出何祖平脸上的不悦神色,勾了勾嘴角,用目光一指何祖平,问小姑娘,“怎么看出来的?”
“蒋振兴的案子嘛,全国都知道,这两天这里来往的不是记者就是律师,扛摄像机的就是记者,穿西装的就是律师,”小姑娘顿了顿,“我见过很多了,都是特别有名的大律师。”
傅云宪难得有些谈兴,问她:“你都见过谁?”
坐开门生意的,其实就是跟顾客唠,唠熟了好揽回头客。小姑娘自己也不知道那些律师谁是谁,听着个个有名,回头就忘了,她想了想,只好承认:“听别人说很有名,但我记不住,我就知道傅云宪。”
一直虎着脸不出声的何祖平突然开口:“你看他像谁?”
小姑娘眯着眼睛,朝傅云宪细细打量一番,突然红了脸,说:“他不像律师,像电影里的黑帮老大。”
傅云宪大笑。
这也就是无知少女被港片坑了,现实社会里没有高大英俊的周润发,只有獐头鼠目的马秉元。傅云宪笑了,不说话,又去摸烟。这几天他嗜烟嗜得厉害,几乎烟不离手,兜里的烟盒已经空了。他掏了一百,给那小姑娘,让她上包烟。
小姑娘看得出对方不抽平价烟,摇头表示,这里没有中华与外烟,只有牡丹与塔山。
傅云宪说:“就拿塔山,剩下的不用找了。”
菜没上齐,烟与酒倒先来了,傅云宪伸手拿起一瓶小pào仗,拧开瓶盖,主动给何祖平斟了一杯。傅云宪边倒酒边说:“你以前提议废止劳教,后来又说羁侦分离,这些我都明白,确实有助于保障人权、推进我国的司法建设,但你最近把大力气都花在了改变我国枪支鉴定标准,这么折腾的价值在哪里?”
何祖平反问傅云宪:“你说价值,每年都有人因仿真枪入刑,就像高桦,一上来就判了无期。修改一条标准,对一个国家是小事,对一个家庭,却是天大的事qíng,能把这些人的案子翻了,难道没有价值?”
“舍本逐末。”傅云宪不以为然,“玩仿真枪的人有多少?你有这jīng力死磕这条与绝大多数老百姓利益无关的法律,不如去gān点真正利国利民的事qíng。”
何祖平摇头道:“以前枪支鉴定标准是16焦耳/平方厘米,突然改成了1.8焦耳,先抓了一批,后来唱红打黑,又抓了一批,因为这条标准被关起来的也就万把号人,跟14亿人口相比,确实少了,但少数人的利益就不是利益了?我们刑辩律师这个职业,不就是一直在为了少数人的权益与公权力抗争么?”
一首词写得好,夕阳下,酒旆闲。师徒俩不像明天还要打硬仗,挺悠闲地喝着酒。正聊着,远远有几个人走过来,其中一个直冲傅云宪挥手,喊他,傅大律师。
这人也是业内小有名气的一个律师,这回来W市办自己的案子,也就顺道旁听了蒋振兴案的庭审。他背地里对傅云宪很不服气,但当面却不敢轻率,一见傅云宪就热络地打招呼,套近乎,然后就自说自话地就要拉开椅子,要与他同坐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