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晓故事
因为我想寻求那种温暖,那种……在护士告诉我她给我抽了血的时候,我浑身霎时沸腾了的热qíng——我明白,什么到此为止,什么死而无憾,统统都不作数,我要活下去的,她的血液日后将会完全融入我的整个身体,我整个的生命,从前的灰暗,也都借此成为过往。
我很快转院,在表哥的要求下,我有了十几个大夫护士专门的看护。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我当时如果死了就死了,我不会有任何想法,有什么愧疚、难以割舍。但是我没有死,并且希望未来的五十年都不,所以表哥说什么我都听,这让他比较欣慰,至少不用担心我随时会去死,而且不知道会去哪里死。他帮我挡了我不想见的人——我不想介绍这个人,假如你想知道……你别想了。
我得以安心休养。
表哥煞费苦心,不仅找了年龄参差不齐的看护队伍以便我想找任何年龄段的人jiāo流生命的意义,而且每天送来各式各样的花、水果、书,让我有事可做不至于胡思乱想。我对他的行为表示哭笑不得,假如他不是这样全心全意为我着想,后来……也许我就能……我就没有遗憾了……
唉!我在想什么呢。
几天之后有人送来了一束鲜艳yù滴的郁金香——病房和休息室被各式各样的百合、兰花和康乃馨包围,难得见到颜色这么鲜艳张扬的。我想肯定换了人为表哥买花,身为总经理,他大概拥有庞大的助理团队为他分忧解难。
事qíng的转变,发生在我无意看见那束花里夹着的卡片的时候——我发现上面的笔迹那么熟悉,尤其是‘祝你’两个字!
我当即叫回送花来的人,他说卡片是订花的一位年轻小姐写的,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我给表哥打了电话,就这样知道了她的名字。有时候有些巧合就是让人啼笑皆非。而且让人困扰的是,在知道她是谁之前,我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找到她,但现在,我好像一点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出于许多考虑,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表哥,至于他自己能猜到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我想去见她,不能等待哪怕多一天。
距离我从死亡边缘折返只过去四天,我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好了,但看护之一坚决不同意我单独出门,我脾气好得出奇,协商之下决定让他开车送我,但到目的地之后要留我一人,我也绝不会再次自杀。
于是我终于再见到她。
很奇怪,与她分开之后这几天,我再也没有那天那样明显的冷与暖的感受,但是看见她用厚厚的围巾包住自己,只露出清亮的双眼,我顿时觉得一阵阵寒风正从自己空dàngdàng的脖子往里灌;端着她给我的热水,我又觉得从心底涌上来熟悉的暖意。
寒冷与温暖的jiāo替来袭,让我很快落荒而逃。
不对,刚才那什么老师是谁?舍友?我想了解了解这个人,看来是睡不着了。
没多久我就弄僵了我们的关系——我喜欢她带着真诚教训的眼神,受不了她虚伪客气的假笑,天知道我那天早上为了单独开车出来费了多大功夫,她那时候突如其来的、客套到令人讨厌的态度,让我很生气,于是我把她丢在了路上。
五分钟后我调转车头回去,发现她早就没了踪迹。
这女人也是……让人无语。
我改变了策略,守着她下班的时间,等在小区的路上远远地悄悄看她。
好多天……那段时间,是我永不能忘的时光。
我看着她提着猫粮招呼小区里的流làng猫,她的表qíng温柔清莹,真的很美;她经常脚步匆匆,但会忽然停下来,跑去看花坛里的山茶,会对着它笑;有时她晚归,满面疲惫,有气无力,甚至没有注意到伸出石子路的一枝红梅……有天她拎着袋橙子边走边讲电话,笑意盈盈,脚下生风……后来橙子是我此生最爱,至老不变;她偶然会和一个男人同行,他们相谈甚欢,她眉眼弯弯,神qíng宁静,那人文质彬彬,笑意温和(看,我现在越来越会用这类字眼),是我见过的那位何老师;更有趣的是,有天她撞见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拦路,在我还没有打开车门时,她就给了他一个gān脆利落的过肩摔——醉汉倒地不起,她拍拍手扬长而去,我看得呆了。
这女人……也是绝了。
幸好,她从没有注意到我,而我可以看见这样的她,我就这样看着她……无人来分享我的满足与纠结,也无人会懂我心里的甜蜜。
很久之后,我想明白了、清楚了、放下了,童年漫长的时光,我一直放任自己活在yīn暗当中,好不容易,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有了那样的光彩,所以,那成了我寤寐以求的东西。
我的爱,是模糊、绝望、濒死之中生出的依恋,它不明媚,起初甚至也不坦dàng,但我希望,它能称之为,爱。
嫉恨有时突如其来,让人无从招架。
我看见沈靖予送她回家,甚至,他还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回以轻轻柔柔的笑……我守了多日才鼓起勇气在楼道等她,怕她再啰嗦我甚至破天荒穿了法兰绒背心!可等待我的是什么?!我咬牙切齿,等着,等着他们磨磨蹭蹭说了十分钟,她终于舍得进来了。
上天作证,我没有打算伤害她,可我……她本可以拿出对付猥琐男人的招式挣脱我,但是她没有,她的手按在我的手腕上,没有用力。她眼底的迟疑,告诉了我她的善良。可她看我时原本清澈温暖,现在多了戒备……和厌恶。
我心生恐慌。
很快,我又发现了表哥对她的不同。
是与她楼道见面的第二天晚上,表哥过来找我,他看来已经知道她是救我的人,他告诉我那天她因为帮我无暇顾及自己,后来晕倒在了医院门口,他告诉我她和沈靖予的关系,我才知道我简直是个蠢货,他说到她手腕的淤青,因为被他看见,所以对他坦诚了事qíng经过。
最后,他冷冷地看着我说:“你应该感激她,而不应该伤害她。”
我何止应该感激她,我恨不得一刀砍了自己!
况且,我了解表哥,看得懂他的眼神,看得出他少有的感qíng波动,猜得出……这背后的原因。
呵,这算什么?到底是我先喜欢,还是他先?我愤怒地想,为什么是表哥?表哥这个人复杂神秘,可她那样单纯热烈,她和他,根本,不合适。
我尝试道歉,结果让事qíng更糟,我想让她看清,这更是徒劳。
后来啊,我依旧等在她下班的时间,可我发现,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了。
假如她独自回来,必然若有所思,神qíng严肃,不见笑颜。假如有人相送,表哥和沈靖予都有过,她会qiáng堆笑容,等他们走后,她就又恢复落寞,那段时间,她有心事。我想起那家人闹不清的弯弯绕绕,每每看她脚下迟滞,我都想冲出车去,可我即便站在她面前,又能怎样呢?
于是我就这样,一天天煎熬。
再后来啊,我看着她渐渐开朗,看着表哥一次次送她上楼——我甚至恍惚觉得,表哥知道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