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江潮水》完结
杨振泽搂着他,十分温存热情地含着他的舌尖与耳扣,指腹从前胸勃起的乳头揉下去,柔情缱绻地在他的小腹上勾出一串不可辨别的花体字。
烟早在床边落下去了,成了白与灰。杨璧成最后是在挣扎着差点碰到伤口的疯狂求饶中,终于满足了杨振泽,所以水乳交融的一刻,他与杨振泽都从未有过的尽兴。但激情之后,一阵寒冷在杨振泽的独占、呵护与照顾下,依然席卷了他。他无法回答为什么对于“在杨振泽身边”的诺言是那样的逃避,说不出口,不像露水姻缘那样随意。或许是因为想告诉杨振泽,少奶奶不会是他的,他也没法陪杨振泽一辈子。
第十九章
也是晚上九点多,刘妈接了电话。
汪公馆的大少爷汪鸿建,说今天在街头偶遇杨振泽,邀了俩兄弟住城外小别墅,约好第二天去跑马。汪家是老伐头里的书香门第,祖上几辈都做文官的,如今乡下大宅里不懂时事的汪老太太,仍道汪小少爷在翰林院,是很好的。汪鸿建出清廉而不染,白日跟着科里局里乱混,夜里跟着大少们吃喝嫖赌养养不落,是难得的摩登人物。
杨振泽时常陪来做生意的老板往汪家城外马场去,可骑可赌。日子一久,与汪鸿建熟了,此回半夜电话一去,请他说谎。汪鸿建笑道:“可以,可以。”受杨振泽一顿饭,替他圆了这桩事。
自然是假的,但秦小姐也不会真“笃笃笃”跑到杨德生眼门前,告诉他两个儿子没回来,因为一个被她爸爸派去的人打伤了。另一个自己生的,两个人半辈子也没教好,脚跟脚前地给他大哥送殷勤。
她知道这次有些打草惊蛇的意思。其实蛇早已惊了,只是没想到她如此狠辣的好手段。杨振泽倒还顾及她颜面的,且也不想闹僵,闹僵没有好处。倒时候秦三小姐往他经济来源上一掐,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杨璧成跟着他一道落难,那就无趣至极。项王四面楚歌的时候,须知虞姬还先抹了脖子呢。
他哪里舍得杨璧成千里迢迢跑来申城吃苦。苦是可以吃的,床上吃,不要床下吃。
杨振泽不动声色地差使手下人,压着杨德生归家的点儿进了大门,说少爷喊他来取杨璧成那套骑马装。那杨德生自然要问情况,有问就有答,刘妈方才自己接的汪少爷电话,结果是随他们青年人自己玩乐快意的。
杨德生乐于弟友兄恭的错乱场景,温和地夸了一句秦三小姐,自然也夸了夸自己。“我们的振泽……呵,那是很会做人的。”确实很会做人的,秦三小姐暗暗地想。她倒也不是没有生过给杨振泽配一位夫人的心思,可门当户对的小姐,个个都是大夫人调教出来的厉害角色,进门是要管家的,她还不肯放权,婆婆的名声就未免不好听了。若为了挤压杨璧成,弄一个懂风月的来做小,又嫌辱没了上等人的身份,杨振泽也不一定入套。再说真入套了,走了虎又来狼,狼还能生白眼狼,那是彻底要败家的,不行,不行。
秦三小姐思前想后,一时没有最合适的两全之法。但仍然微微笑着对刘妈说:“天气冷了,他们又都是小伙子,毛手毛脚衣服整的不利落。去,给少爷拿背心和大衣,记得,拿两份。”另一份是暗红的羊绒长外衫,仿洋人款做的,杨振泽肤色要深一些,从前穿了嫌不清爽,就束之高阁。如今拿去给杨璧成,秦三小姐是不心疼的。
“这么好的东西,不穿也别可惜了。”
“夫人说的是。”
杨振泽深夜开门取衣物,杨璧成还在睡。之前杨璧成被搂着,很小心地支起伤到的一半肩,脸贴在他臂弯里压出圆形的、粉色的印子,睡的很熟。杨振泽俯身在他另一半肩头吮着,一排紫红而圆润的记号,像整齐排列的密码,落在杨璧成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他把衣衫整了整,放在床边的矮桌上。掀开被褥的时候带进一阵冷风,杨璧成紧锁着眉,忽然睁开了眼。
“啊……”他很轻地喟叹了一声,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杨振泽伸手探了一下,背心里有些潮热。
“做梦了?”
“嗯。”
自然做的是噩梦。因着他在码头一蹲一躲,留了性命,秦三小姐此回不免高看杨璧成一眼,觉得他临危不乱,别有深沉。却不想杨璧成做了一叠慌乱奔逃的梦,梦中把一切都抛掉了。
“梦见什么了?”
“救国会,振兴会……死了人,还有码头,枪,血。”杨璧成说完喘了一口气,憋了许久,他是觉得这一回,将一生的勇气和冒险都挥霍殆尽。
睡不着了,于是索性点一只烟,与杨振泽说开事情。
杨璧成在东京留学的时候,学的是医。他渡轮过去,带着一些换好的日元。下了船,因为天气不好,下雨天到的晚,匆匆忙忙办了入学。同乡会的中国人来接他,接风洗尘,里头青年人又多,十之七八酒醉后要壮怀激烈的。又是异国,平日吃多了东洋人的不堪,又不像从前还是天朝上国,渐渐每年只有在新生来时才能如此。
杨璧成在家中做久了沉默寡言的木头少爷,一开始还热血沸腾,自觉身旁青年如此,所说兴中有望。原本在国内不觉得,在外,孤寂是双份的,自然要拿出更多青年志气来抵抗。后来渐渐知晓酒醉出志气,酒醒还要夹着尾巴去上病理学和解剖课的,学的好学不好,都被东洋人冷嘲热讽。不过好在倒还真有人一直坚持,每月自费做手抄报,翻译西洋革命与国内反抗。杨璧成看着,一面随大流,一面还是有敬佩。杨德生要他回国的时候,他索性也不换日元,全部买了米面送过去,做了一回新青年。
所以后来李鸣柳寻他,要他帮忙运一批盘尼西林出去,他先是不肯。
“鸣柳师兄,我帮不上忙。……不行的,我是真的做不得,也不能做。”
“哎。”李鸣柳很沉地叹了一口气,“他们先前拉了人做事了。”
“然后呢?”
“然后?占了一个小县城,可伤员多,没有药。我说,反正我来上海试试。他们先前剿了复辟老吏的地方,里头有的是钱。他们想拿钱买,可那里没有西药。”
“……”
“你不用做什么,只替我中转一下就好。我在上海走动,到底有些不方便。”
“可……”
“啊啊,璧成。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李鸣柳笑了笑,“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
“你就答应了?”
杨璧成吐出一口烟,“……那时还没答应。后来他通过秦洁妮与我递信,说了不少我走后的事情。于李鸣柳而言,我过得不算如意,他也身不由己,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想法。于先前药的事情,却像是眼见着旧人能做成大事了,比我们都强的多,好像有些说不清楚。再说我先前想,本身就是无所谓的,无所谓生无所谓死,死了也不缺我一口棺材。现在是知道痛,怕了。之前,还总有些残存心气在里头。”
第二十章
杨璧成吞下一口缠绵苦涩的热烟,唇角浮起笑容,笑自己从前到如今还是这样。不敢狠心做了十成的坏人,又偏偏没有胆子当全然的好人,真是没有意思。
话本里的恶人,那就是十恶不赦,善人,那就是菩萨在世,倒很鲜活,比他活得有劲。他甚至不知道杨振泽怎么会有心思来逗弄自己,明明上下不成的一个二流人,自己看自己尚且不觉很讨喜。若他如李鸣柳那样,头是头,脸是脸,眉眼含笑,周身风流,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本事,倒也算个厉害角色,能入杨振泽法眼的。畏首畏尾的杨少爷,杨璧成,平板无趣的性子,实在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
可世上情情爱爱,哪里是一句话说的清楚,杨振泽原先看着鹅肝酱就嫌腻,偏偏满眼洋人大菜,正怄得难受。忽然出来一根鸡肋,立时眼巴巴地望着,好容易骗到手嚼出汁来。且正在兴头上,起劲得厉害,也没什么说不过去。
飘飘然的快意从脑仁里蔓延,杨璧成陷入一种短暂而自得的无力中。他抵着床头软垫,脖颈微微向后一仰。细碎的前发零零散散落到眼前,遮得不算严实。还能看见杨振泽扯松腰带,裸身钻进被褥里,温温存存地贴上来。杨璧成缩了缩,替他让出位置。而杨振泽也全然不觉这是背离伦常的事,俯身去吻他的肩侧。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如今的上海,不,不好怪上海。如今的世道,是很乱的,洋人来了之后,忽然,五千年下来的“君君臣臣”没了。须知“君君臣臣”是横在“父父子子”前,前都没了,何以谈后?父子伦常不清不楚,那是常事,就连要提旧黄历的遗老遗少家中——小姨太太和大少爷搅不清,大少爷又和太太房里丫鬟搞不明……所以杨振泽看上他的异母哥哥,比起前些日子诸如大夫人与庶子间二三事,倒也并不算什么大事,甚至不会闹出一个辈分成迷的小小少爷来。
不然杨德生弄不好就这样气疯了,去了,皆大欢喜,也未可知。
杨璧成向里挪了一寸,算又替他让让位置。谁是这里的主人,他是清楚的,并且有寄人篱下的乖巧。于是杨振泽大大方方地覆上来,在他后腰的小肉窝里唆了一口。他想了想,异常后悔没有带酒。杨璧成瘦是瘦,不过这些日子牛扒没有少吃,冰淇淋汽水也经常下肚,屁股和腰壮起来了,一弯两个小肉窝。杨振泽把玩揉按一阵,笑着去捏捏玩玩。但杨璧成却未曾想这么多,他小心翼翼呼了口气,有些怕杨振泽再来一回。喉咙有些哑,身子也没有力气,想来是低烧的原因。不过也不厉害,所以没有说。
杨璧成看着身侧的人,身子算不得洋鬼子那样人高马大、壮得可怖,可长还是长的,很挤得慌。杨璧成又缩了缩,好在杨振泽没有多纠缠,就从被子里钻出来。笑着吻了吻杨璧成带着烟气的唇角,而杨璧成仍仰着头,靠在垫子上休息。杨振泽便见他雪腻颈子里,横贯咽喉的大片吻痕,青紫交错,情欲织缠像一条绳索,勒地无声无息,又触目惊心。他忽然心惊起来了,如果杨璧成死了呢?想到这里,杨振泽生出一种恐慌来。
假如杨璧成已经死了呢?又是不是他害死了杨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