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照彩云
然而今天,在医院的楼梯上,他脑海中清晰印出小房间里汪白妙的脸。她看起来表情淡然,然而陆一鸣却觉得她正在伤心。虽然她从前就不怎么爱笑,但今后大概更不会笑了。思及此处,他就更加痛苦,是他害的,是他害的她!他凭什么就能安然无恙的在这里爬楼梯。陆一鸣蹬蹬蹬转身下楼,在医院的门口,他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青山少管所。
陆一鸣在少管所门口下车的时候,保安林建国看到了他。林建国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三点了。陆一鸣从前都是早上过来,下午这个时候过来还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他对这个执着的孩子充满了同情,正想着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谁知陆一鸣并没有朝少管所走过来,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陆一鸣近一个月几乎天天来少管所,汪白妙不肯见他,人少的时候他就坐在登记室里头发呆,如果那天来探视的人很多,登记室里人满为患,他就在少管所周围漫无目的的瞎逛,一来二去他对少管所所在的这个区域已经十分熟悉。陆一鸣对这一带熟悉,这一带的人对他也不陌生。都知道有个男孩子几乎天天都来少管所探望他的同学,而他的同学就是今夏轰动C城的名人汪白妙,偏偏汪白妙还不肯见他。他来的频率太勤,以至于大家都猜测,这两个人恐怕并不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大约就是一对被命运拆散的早恋小孩儿。也许是陆一鸣表现的过于悲伤,少管所一带的人猜测归猜测,但都忍不住的对他和善友好。
陆一鸣熟门熟路的找到了一个五金杂货店,在店子里买了一个最大功率的手持扩音器。杂货店的老板问陆一鸣:“哎呀,孩子,你买这个扩音器干什么呀?”
陆一鸣一边数钱给他,一边简短的答:“噢,有用!”
老板心想,我还不知道是用啊,用来干啥?但他没有继续追问,看着陆一鸣数钱说:“诶,不用这么多,四十就行了!”
陆一鸣疑惑的说:“标价不是四十五吗?”
老板笑嘻嘻,“算你便宜嘛!”
陆一鸣也不推辞,放下四十块钱,拿着扩音器走了。他顺着一条小道走到玻璃厂的后围墙,看四下无人,把扩音器挂在胳膊上,纵身一跳,双手攀上了围墙顶。玻璃制品厂什么最多,当然是碎玻璃片。围墙顶上铺了玻璃碎片用来防盗,虽然并不是铺的很密实,陆一鸣的一只手还是被划破了。他觉得掌心刺痛,却并不松手,反而双臂用力,脚下一蹬墙面,越过了围墙。他所在的位置大概是玻璃制品厂的原料堆放场地。陆一鸣落到一堆不知道什么粉末的上面,无声无息的下了地。他躲过几个正在干活的工人,跑到了高耸的烟囱下面。
红砖砌筑的烟囱,下部大概有三个人合围那么粗,向上渐渐收小。烟囱旁没有设楼梯,隔一两步设了钢筋做的简易直爬梯,一直通到最顶部。陆一鸣毫不犹豫的抓住钢筋,一步一步朝上攀爬起来。他被玻璃刺破的手紧握住冰凉又锈迹斑斑的钢筋,却浑然不觉得疼痛,只一步又一步,飞快的朝上爬。爬到一半高的时候,终于有人发现了他。几个工人跑过来站在烟囱底下吆喝,“喂,小孩,快下来,这里是能玩儿的地方吗?仔细掉下来!要命啊!快点下来!”
陆一鸣回头朝底下的人看了看,他大概爬了有四层楼的高度,底下的人正仰头看他。他感觉刺骨的寒风把他的头发吹得飞起来,仿佛马上就要挣脱他的头皮。他又扭头朝少管所里看了看,他所在的高度已经超过了少管所的高墙和电网,操场上有一些人在活动。于是他仔细辨认,想看看汪白妙有没有在其中。底下的人见陆一鸣停下不动,以为他马上要下来了,继续卖力吆喝,“快点下来!再上去就危险了!”谁知当陆一鸣确认汪白妙并不在操场上时,他开始继续向上攀爬。他越爬越高,底下的人生怕他一个不稳掉下来,都住了口不敢再朝他嚷嚷。陆一鸣爬到最顶上,烟囱口已经收缩的只有合抱的大树那么粗。烟囱顶部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大概是供人清灰用的。平台上落满了黑色的烟尘,他也不嫌脏,气喘吁吁一屁股在小平台上坐了下来。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到烟囱底下,几个玻璃制品厂的保安认定陆一鸣并不是什么贪玩的小孩,爬烟囱恐怕是要轻生。他们一商量,马上报了警。等陆一鸣缓过劲来的时候,附近派出所的已经警车‘乌拉乌拉’叫着开过来。警笛声惊动了附近的人,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纷纷仰着头看热闹。陆一鸣低头看地上的人们小的像移动的玩偶,从四面八方涌聚过来,只有被高墙围隔的少管所里还安稳如常,浑然未觉。
烟囱的顶部,寒风势头刚猛强劲,陆一鸣穿着一件带帽子的羽绒服,帽子连同帽沿的绒毛被风吹得动来动去。底下的人看着他被风鼓胀起来的衣服,人人都捏着一把汗,生怕他一个不稳掉下来。五金杂货店的老板认出他来,大声说道:“呀,那不是常来看汪白妙的孩子吗?刚才还在我店里买了一个扩音器呢!哎,你们看,他手上拿的是不是个扩音器?”
有人附和说:“哎,对呀,好像是个扩音器呢!他说没有,为什么要买扩音器?”
杂货店老板遗憾的说:“我问他了,他不肯说,就说有用!”
警车开不到烟囱底下,几个民警跑过来,人群中一阵骚乱,慢慢让开一条道路。有人说:“民警同志,你们可来了!快把那小孩弄下来吧!好容易掉下来的样子哟!”
一个民警为难的看了看锈迹斑斑的直爬梯,就这么爬上去绝对不是救人的方法,逼得过紧了,说不定那孩子就跳下来了。他退后两步朝坐在烟囱顶部的陆一鸣大喊:“孩子,喂,孩子!”他的声音迅速被刮过的寒风淹没,而他还因张大了嘴呛了风而猛烈的咳嗽。五金店老板说:“这样喊他听不见,得找个扩音器呀!”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阵‘刺啦刺啦’的响声。人群中有人说:“快看,那孩子要说话了!”围观的人群又纷纷仰起了头。
陆一鸣大概是歇够了,他对下方围观的人群视而不见,把扩音器对准青山少管所。“汪白妙!”他用尽全力喊出去,寒风吹得他脸颊生疼,他觉得舌头有些打结,脸颊有些麻木,嘴巴冻的都张不大了。然而他并没有气馁,又大喊一声,“汪白妙~”这一声尾音长长拖出,微微上扬,音调渐变,已有悲鸣之声。虽然伤心还是伤心,但他却感觉到这段时间前所未有的畅快,仿佛是胸中左突右撞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终于不管不顾,大声悲鸣的一声一声的喊,“汪白妙,汪白妙,汪白妙,汪白妙……”
人群中有人开始唏嘘掉泪,一个中年妇女感慨道:“哎哟,这孩子,咋这么痴情呢!”
少管所的楼里陆陆续续跑出来许多人,都围在操场上仰头看向烟囱。这个时候劳动课已经结束,汪白妙正在阅读室里看书。虽然扩音器已经让陆一鸣的声音变了腔调,但听到她的名字时,她还是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的快要不能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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