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他胳膊一抖，半长的粉笔“嘎嘣”一声就两段了，黑板上还多了一个带着点粉笔块的点。他用鼻子出了一口特别粗的气，哄的黑板上颜色都深了一块。

　　“我告诉你这要是不能擦除的颜料这张画就毁了。”

　　“是是是，我错了。”我刚打完篮球，整个人处于一个兴奋阶段，他说什么我就应什么，心情好，怎么都行。刚坐下喝了口水，同学就都陆陆续续的进教室了，齐飒的黑板报即将完成，我看见进来的人眼神都放在后黑板上，脚步不由得放缓。

　　“我……去……”

　　“这鱼是从黑板上粘出来的吗？”

　　“厉害了齐飒……”

　　一条巨大的马上要冲出黑板的蓝色鲸鱼，带着浪花从海面上跳跃起来的样子。下节课盯自习的老师背着个手，在讲台前，往左拧拧身子，往右拧拧身子，然后有走到后黑板前，说了一句话。

　　“我以为在后黑板上粘了道具呢。”

　　其实这种情况，每半个月都会上演一次，百“惊”不厌，有时候是这种立体画，有时候是油画一样的质感，有时候就是水墨江南的感觉，或者当下非常火的卡通形象。相比之下，别的班规规矩矩的画个小花啊什么的，就太平庸了。后来每到换黑板报的日子，就有外班“间谍”跑过来抄袭创意，可惜，真是眼看着怎么画的回去也画不出来啊。以至于大家都知道，5班有个特别帅的篮球帅哥，2班有个特别神的板报牛人。

　　只不过齐飒的成绩依旧差的可以，如果真想上一所好的大学，就这成绩美术再好也进不去，理科他还会，但是语文英语就太惨不忍睹了。尤其英语，答题卡每次考试全涂A，作文超前边阅读理解，十几分二十几分都是家常便饭。

　　我问过他，你到底想不想上大学。

　　他摇摇头，表示家里没那么多钱让他上大学。

　　其实我一直都不了解齐飒的家庭环境，之前想问问不出口，今天也是试探性的问问，问的特别小心翼翼。

　　“你家……为什么会是这种条件啊。”

　　他看着我，那双眼睛近距离看有点摄人心魄的感觉。他睫毛很短却特别浓密，脸型长得越来越像他母亲，只不过少了一点温柔的元素。

　　看他不回话，只是盯着我，我被他盯得发毛，甩了甩头，“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可以不说的。”

　　“其实也没什么，我妈在嫁给我爸之前我爸身体就不好，后来我爸的病恶化，他那个病要不停地吃昂贵的药才能阻止坏死，我妈才是家里的顶梁柱。只不过后来我妈得了癌，每天家里的钱只出不进，她就不治了。”

　　“那你爸……”

　　“我爸他让我必须上学，他不想让我也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只能拖着一身病还出去干活。”

　　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他家会是这种情况，只不过那种平淡的语气，仿佛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饱经风霜尝尽冷暖的淡漠。

　　“我妈知道我爸身体不健康还嫁给了他，真是个傻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我被惊出一身冷汗，我问他：“你觉得你爸……是累赘？”

　　“对。”

　　没有丝毫的生气和犹豫。

　　齐飒的内心到底有多扭曲？

　　“你爸还在供你上学啊，你为什么要嫌弃他，他是爱你的。”

　　“爱不是万能的，我妈爱了我爸，却带给了三个人痛苦。”

　　“生病也不是他们想的啊。”

　　他微微侧过脸来看着我，特别认真的回了我一句。

　　“从小被同龄孩子拳打脚踢的排挤也不是我想的。”

　　我被说的愣在原地，我又想起来幼儿园时的一幕幕，我嫌弃过他，我知道他的黑历史，我在同学嘲讽他的时候跟着一起灿烂的笑过，我以为这种和平的相处会让他淡化对我的恨意，我以为可以不再说对着天空说过的那三个字。

　　其实他会觉得他的父亲是累赘，不正因为有我这样的人存在吗？我有什么资格去教训他。

　　每天依旧上学放学，也一起走，齐飒好像并不在意那天发生的事，不，不能说不在意，其实他的心，一直都是封闭的。只不过他跟我一起走才让我产生了他对我敞开心扉的错觉。对于一个没有目标的高中生来说，除了睡觉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干的了，我看见别的同学回家的时候总会和别人谈论今天的小测卷子，可是我知道齐飒对这些不感兴趣，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能聊点什么。

　　高二学校里来了一个外教老师，但是貌似并不教课，她只是来听课的，听美术课。而且她是冲着这个班来的，冲着齐飒这个当年的保送生。

　　进教室的第一眼就是仿水粉画的黑板报，粉荷之夏是这一期的标题。只有荷花用了立体画的效果，站在讲台上离远点看就感觉从黑板里开出了花。金发老师当时的表情相当丰富，我以为她会问这个黑板报是出自谁的手，但是她没有，在黑板报前细细地看了一个课间，就和别的老师一样坐在那听课了。

　　美术老师教完课，金发老师才走过去，看起来两个人像老相识。给我们布置好任务，俩人就在讲台前凑在一起说着什么，不一会就听见美术老师轻声喊了齐飒的名字，班里瞬间安静。

　　“齐飒，来。”

　　齐飒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画了一半的纸还留在那，站起来跟着两位老师出去了。

　　班里瞬间炸开了锅，班长维持纪律也没用，后边其他老师亲自出马，才把我们这群猴崽子发出的声浪压下去。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歪着脑袋看着外边，齐飒面对着两位老师，说什么我是听不见，齐飒没什么过多的反应，只是在那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偶尔解释两句的样子。

　　大概不到十分钟，三个人就一起回来了，下半堂课听课老师也都离开了，我特别想问问齐飒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过等我回过头去一看，才发现他座位旁边已经围满了人……整个把他圈了起来。

　　算了，反正下课再问也一样。

　　于是下课之后，我搬着我的小凳子，往他那一坐。

　　“说吧，找你干什么？”

　　他特别小声的告诉我，“那个外教要带我去法国，希望我征求家里的意见。”

　　“什么！？”

　　我从座子上窜起来，看到周围人看猴一样的表情，才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只好清清嗓子，若无其事的坐下，紧接着问：“那你……答应了没？”

　　“我答应了。”

　　“钱呢？”

　　“外教出。”

　　“咱们学的英语你都说不好呢去那怎么活，再说怎么也得……和家里打个招呼吧。”

　　他特别无力的拖了一下腮。

　　“我会和家里打招呼的，是高三毕业后才去。”

　　吓我一跳，我以为现在就要坐飞机溜了呢。我看他托着腮待着，坐在对面的我也忍不住托着腮待着，跟他一个方向，只不过他的眼睛看着窗外，我的眼睛看着他。他眼珠转了转，看我在瞅他，问我：“看我干什么。”

　　“哎齐飒，你知道这次咱俩为什么同校了吗？”

　　“巧合。”

　　“并不是。”我摇摇头，眼神从他脸上移开，看向他看过的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