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戏
此后没多久,他爷爷又说,这行做不久了,得早做合计。
然后他看上了房地产市场——
这都是后话。龙放就记得他爷爷性子很烈,那个烈的,和施老先生有得一拼。他也不要人照顾,一个人住在郊外,连个保姆都不要。
每回龙放他们去看的时候,他还嫌他们麻烦,嘴里念叨个不停。可是心里的喜悦是藏不住的。
老人家有时候就是这样,口是心非。
龙放没有多说什么,这都是别人的家事,他一外人,尤其是刚刚认识的外人,不好多嘴。而且小王子是个老实人,自己就算说得再多,他也不一定能想开。
这事儿得让他自己去看。
施张收了收心,没有再纠缠这事儿,而是接上了之前的话题:“为什么你觉得不是单纯的情操高尚?”
龙放顿了一下,思绪没转得过来。
他笑了笑,将手臂枕在脑后,半躺在椅子上不求上进地说:“老婆孩子热炕头,哪样不比保家卫国来得实在?乱世将军不比盛世小民得人心——反正如果是我,我更愿意是为回家而开疆拓土,为保家而醉卧沙场。”
“所以你昨天的戏感比今天好。”
“?”
“因为关外是‘你’的家,不是别人的。”
龙放陷入了深思。
施张的意思他明白,交流是一个正常人的固有技能,小孩儿一般到三四岁就能正常和人交流,也不会说给人一种“他在背书”的感觉。这是因为他说的是他“想说”的。
是在他的思维里自然形成的,而不是人为加注的。
将自己置身于剧情中,成为那个“角”,届时,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由内而发,所有的表达都将水到渠成,不论是表演还是台词。
所以龙放下午就做了一件事。
精分。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他快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终于,在他崩溃前,王克群喊了收工。
龙放拒绝了王导热情的邀请——邀请搭顺风车,他慢悠悠地走出基地门口,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发现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于是又折了回去。
剧组还在收拾东西,没走,龙放一回来就被看见了,王导以为他后悔了,再次热情邀请他搭顺风车,那风情,啧,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招/嫖呢。
龙放一直没好意思说,别看王导这人浓眉大眼的,总给人一种很色情的感觉。
他差点就回了一句“叔叔,我们不约”。
施张站在他之前坐的位置前,手里拿着本东西在翻,看见他过来了就问:“是掉了这个么。”
正是季青画的那本小龙人。
“啊对。”龙放接过来,不知怎么有点心虚,好像被捉奸了似的。
怪了。
他道了谢,又转身走了。
施张这才收回手,无知无觉地捻了捻指腹,想着那句“要开心啊”,有点恍惚。
原来季青也会安慰人吗?
还会画画。
施张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季青了,毕竟从来没有人能在他身边那么久,现在才发现,自己好像并不了解他。
他印象中的季青虽然不是冷冰冰的,却也无时无刻不带着疏离,只有在床上才能稍微窥见一点温存。
平常也是看不见他的,他有很多狐朋狗友,今天这个叫他,明天那个叫他,往往一个月见不上两面。
他虽然和季青在一起,却好像一直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季青是什么样。
真正的季青,不止会说笑,还会哄人。
而他枉在他身边一年,一样也没见识过。
季青一天没回片场。
他其实早就办完事儿了,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
他早晨……早晨其实没想继续下去,在他的计划里,从一开始就不包括后来那步。他这个人都还没尝过情爱,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演得出来,不笑场就算不错了。所以对于这种没把握的剧情,他连考都不会考虑。
他的计划也仅仅是演个默片,不念词儿。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入戏入得太厉害,原本应该抽身出来的时候,却没出得来。他看见龙放明明很紧张却还故作镇定的样子就一时失了魂。
他孤注一掷。
小时候,他妈妈总是不遗余力地想从他口中抠出一个“爱”字,而他总觉得这个字责任重大而避而不谈。
每次他妈妈都很失望,季青虽然没松口,但都看在眼里。他不知道他妈妈是有什么特殊情结,非得听他说。难道说出来的“爱”就要更可贵一些吗?
季青虽然浪,然而在感情的事上,是很内敛的,他很少会去直白地表达什么。
越是珍视的感情,他越是显得小心翼翼。
后来他找到了一个中介。把“爱”弱化成了喜欢。
——你爱妈妈吗?
这时候,他是不会回答的。
——你喜欢妈妈吗?
——喜欢。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大概是从小缺爱的后遗症。他的父母,会说很多句“我爱你”,却总会在之后加上一句“所以你要……”
我爱你,所以你要……
季青就想,如果他以后要爱一个人,肯定不会步他们的后尘,而是会说,我爱你,所以我要……
这样,压力就转到自己身上了。
所以他从不轻易说这句话。
今天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和人说“爱”。
哪怕戏说成分居多。
可是内心的感情是那样的强烈,到后来,连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那场戏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了。
这时,徐阳的电话打了过来:“哥们儿,还在泡汉子?”
季青:“没有,在公司。”
“哟,我好像听出来了一点新情况?”
“……”你未免也太敏锐了。季青道,“问你一个问题。”
“问。”
“你觉得,一个1被盘成0的概率,是多少?”
“?”徐阳默了片刻,然后说,“请拿出你的泡汉子专用机。”
季青照做。
“举到面前。”
照出来了一张脸。
“现在回答我,一个1被盘成0的概率,是多少?”
季青:“0。”
徐阳:“感谢回答,我亲爱的AI。”
季青:“……”
“所以那个小朋友是个1?”徐阳玩笑归玩笑,发现问题还是很敏锐的,很快就琢磨出味来,“那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
这倒是个好问题。
他们这种情况,要么有一方妥协,要么就只能柏拉图。可是没有性的爱情还能叫爱情吗?
也许叫。
但季青自认为达不到那种高度。
那就只剩下妥协一条路能走。然而他很清楚自己的德性,他是不可能妥协的。
别的什么都好说,这是原则问题。
那么就只能寄希望于龙放,可是照他看来,龙放也不像是个能甘愿委身的人。
小猴儿是个烈的。
无解。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说:“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