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戏
“那啥,问你个事儿呗。”龙放翻了个身,“你和季青很熟吗?有多熟?”
“……”
徐阳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坐在窗前,摆出了长谈的架势:“对,很熟,发小。你想知道什么?”
那是龙放第一次知道季青的过去。
他有些茫然。
折其骨,断其翼,溺其神,涣其心。
一个人在这样的磋磨中长大,还能有自我意识吗?但季青是有的,龙放很确定。
不仅有,而且很强烈。
徐阳说了半宿,龙放也就听了半宿。
三十年不改其志。
这得多坚强?
他设身处地地想了下,如果是他自己,搞不好得疯。更别说还要干别的。
“有些事我也刚知道,而且猜测的成分居多,他不爱谈这些。”徐阳道,“你听听也就算了,别去和他说,他自己能调整好。”
“那观影呢?”
“他舍不得的,等他调整好心态,自然就会想办法去保。只是这次可能调整的时间要长一点。”
“调好了呢?继续受人摆布吗?”
“……啊,”徐阳愣了一下,而后叹了口气,“不然呢。他姓季,外人不会看到他的观影怎么样,只会看到东越怎么样,这是由他的出身决定的。不是所有人都会理智地分析别人为什么成功,大多数人只会把他归结于自己没有的原因。比如拼爹。”
“观影和他身上都套着东越的光环,这才是他的股东们安全感的来源,一旦这个光环变成了利刃,或者没有了,股东们心里就会开始慌了。说到底,季青本人没有能让他们相信的资本。他只能求东越高抬贵手。”
“小龙爷,你觉得观影赚钱吗?”徐阳突然问了一句。
“还行。”
徐阳笑了一声:“观影还能赚更多的钱,只要他稍微不那么‘守心’一点。把理想高过利益,这本就不是成熟的表现,所以股东们不信他。”
“小龙爷,我们这类人,大体上分为三种,第一种是我这样的,混吃等死的纨绔,也就是拼爹的,第二种是你姐那样的,子承父业,青出于蓝的富二代,算是半拼爹。还有第三种,白手起家的。”
“唔,”龙放说,“季青是第三种。”
“对。他想摆脱光环,自立门户。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另一方面也是想打破旧有的规则,获得独立。”
只是获得独立的道路,从来都是荆棘遍布。
无数人倒在这条路上。
黎明到来前,谁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站到最后的人。
夜已经深了,徐阳催他早些休息。然而在挂断电话的时候多问了一句:“小龙爷,你想好要走哪条路了吗?”
☆、第 29 章
龙放压根没想过要走哪条路,第一条太堕落,第二条太顺当,第三条又太苦。
哪一条他都不喜欢。
他就想做做自己想做的事,大学的时候想当赛车手,现在想当影帝,未来也可能想做别的,他都可以接受。
他没有那些鸡汤,去逼迫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认为存在本身就已经很有意义了,不必再人为地去给他加造些什么。
那样太累。
他就这么跟随自己的内心,在三条路上来回蹦哒,所以很难去界定他究竟属于哪一类人。
他也不想将自己限死。
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龙放终于搞定了他的戏份,和剧组的盒饭依依惜别。总之就是说下回再回来看他们云云。
王克群笑着踹了他一脚:“没有下回了,快滚!”
龙放把手机掏出来给他看,观影的股票最近都在飙红,已经回到了出问题前的状态,东越并没有出手。之前的那场小风波就这么不痛不痒地掀了过去。
这之中龙放并没有掺和,他就每天早中晚各刷一次动态,涨也好跌也罢,他一概不插手。
第四天的时候,股市就已经彻底恢复正常了。意味着季青这一次自我修复,用了四天。
王克群却叹了口气:“他不必如此。”
季青没有观影会活得更好,而他之所以放不开,都是因为他们这些人绊着他。
龙放不以为然,心说王克群是高看自己了。
观影是季青内心世界的具象化,他当然最先是为了自己,只不过刚好他们这群人在他的世界里占了一环,才显得他好像挺大义。
龙放一身轻松地回了北京。
季青最近都在公司里,除了中途去相了个亲——就吃了个饭,什么事都没发生,连电话都没舍得留——那姑娘本来也看不上他,听了点风言风语就觉得他是个饭桶,季青就很有眼力见地打蛇随棍上,尽心尽力地演好一个饭桶,最后是被人家拒绝掉的。
他仿佛突然就找到了应付家里相亲的正确姿势。
当好一个饭桶就是了。最好是那种特没主见,唯唯诺诺,父母怎么说就怎么做的饭桶。
那对方姑娘嫁过来不得受气啊。都没个帮她的。
鬼才嫁。
那反正都是对方先拒绝的,老季也没什么话说,这事儿就过去了。
季青趴在桌子上,看着面前的仙人球。
他到底还是服了软。
“卖身么,一回生二回熟,你跟他较什么劲呢。”他对着仙人球说,“活该。”
他用笔头戳了戳仙人球,问,“你说你是不是活该,是不是活该?嗯?”
咚咚咚——
“进。”季青坐了起来,“什么事?”
“元亨集团的小龙爷要见您。”助理没听说过元亨集团还有个太子爷,以为是个冒牌货,然而对方派头很足,他又不敢随意怠慢,只得来请示上级,“见么?”
“……”
季青当时不告而别,一方面确实是公司事多,他要回来主持大局,另一方面也确实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龙放。
他很少在人前释放情绪,因为情绪最能暴露人心中所想,就等于是将整个软肋暴露于前,任人取舍。
他从“海市蜃楼”崩塌的那天开始,就无师自通了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没控制住。
“见么?”助理又问了一次。
“啊,”季青回过神,“见,怎么不见?快请。”
助理刚要去请,他又站了起来,“算了,我去见他。接待室?”
龙放整个人就安静不下来。
他把接待室的花花草草都祸害了一遍,季青走进来的时候他正被一颗盆里长的小金桔酸掉了大牙——手里还拿着桔子皮,想毁尸灭迹都不行!
季青连忙给他抽了张纸擦眼泪,没忍住笑:“你这摆着的正经货不吃,非得去摘盆里用来看的,哪来那么皮?”
“我就喜……”龙放话没说完,口水就又被酸出来了,“嘶,你没事摆盆桔子在那干嘛!勾引我犯罪。”
哟呵,这还恶人先告状了。
“我现在就让人撤走——小张。”
“……”龙放宽容大度地一摆手,“算了,姑且饶它一命,下回记得多让他晒点太阳。”不甜还好意思结果。狗东西。
“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龙放缓过来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