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曲1999
那只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青年漫不经心随嘴提过的一句话,说那话时,青年的嘴里还叼着胡达亲手下厨炒出来的炒面,吃得下巴油乎乎的,一对眼里却全是对未来无限憧憬的闪光,衬得他整张脸都亮堂堂的。那份年轻的、炽热的活力就像一支火把,胡达坐在近处都像挨着火光,觉得耀目,觉得周身都暖洋洋的。
此刻,他一个人站在新开张的代收点门口,目送着青年咋咋呼呼离开赶着去打卡的背影,心情无限复杂。
山重水复疑无路,但好像一切都不那么可怕了。连胡达自己都疑惑,是不是和吴久生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也沾染上了青年不要命的天真的毛病,仿佛只要他说一句没问题,就真的一切都能成了一样。他的整副身心都像乘在风里,轻飘飘的,也跟着青年的屁股后头跑了,就像风筝长长的,飘荡在天上的尾巴,风把他带到哪里,他就要到哪里落脚去。
他三十余岁的人生里头一次感到轻快和自由。要是身边再有个人就好了。
胡达是不会承认的,他的喜悦也渴求能一个人来分享,撇去所有的风险和金钱,他最想要的,无非是光明正大的,无须动用任何理由来掩饰的,同他爱的人并肩站在一起。
上苍已经额外赐予他这么多东西,胡达知道,自己这是开始贪心了。
代收点第一个礼拜经营的盛况吴久生是坐在宿舍里听同一个车间的工友对他提起的。虽然对胡达的议论仍然在,可刚需摆在眼前,又有身体检查报告确认胡达的健康,只是领走一两件快递产生的那短短几分钟的交流,人们也不是不能忍受。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使用代收点的服务,就连小卖铺的顺风生意也做得不错。
这时认识吴久生的人才明白了他所谓“和胡老板一起合伙做生意”的意思,暗地里羡慕他的人有,话里话外打听他都能赚多少钱的人也有,甚至还有当着他的面后悔的,感叹自己脑子怎么没能转得这么快,白白错过了入股胡达代收点的机会。
吴久生都只是笑笑,不做过多的回应。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借着往日租住在胡达屋里的交情攀上了一辆顺风车,钱那个字眼太过刺激人的神经,已经强烈到足以模糊所有人的重点,吴久生现在要离开工厂,到生活街去找胡达,已经不需要专门挑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是翻墙又是走后门的了。
他是提着一塑料袋的水果,踩着步子哼着歌,正大光明地去的。
胡达没有预料到青年忽然找来,吴久生走进门的时候他才刚刚核对过货架上的一排箱子,坐下来准备接着干之前一直没干完的事。
胡达在算账,他不像吴久生,对数字一类东西始终缺乏敏感,才算了几遍就开始眼花头疼。但不想干也得坚持着干——在他的面前,还放着一张疗养院的服务价目表。
他没有忘记叶浩的事情。
此前林建华在东莞为叶浩找的那家疗养院收费实在令人咋舌,光是入住预交费就在二十万起,每月还有两万多的固定收费,要不是林建华铤而走险一直在偷偷挪用大哥的黑钱填补,根本不可能负担得起。
目前林建华的判决结果还没有下来,胡达从严天那儿偷偷打听过一遍,就算他有将功折罪的情节,最后的量刑都可能在两年以上,答应了他要负担叶浩的生活直到出狱的胡达,首要必须面对的问题就是给叶浩转院。
他在距离不远的坪西社区找到一间收费相对可以接受的康复中心,入住需要交付一万元的押金,正式入住后月收费在五千左右,但需要一次性支付半年的费用。坪西社区与坪乡距离适中,方便胡达两面照应,还能时不时抽空去看望一次,可五千的收费标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并不是可以不经考虑就大方拿下来的数字。
胡达在坪乡经营小饭馆有五年的时间,手头上有些积蓄,可扣除掉康复中心一次性支付的花销之后也就所剩无几了。虽然目前代收点的形式看着不错,可仍然有很多的不确定性,积蓄花光以后,每半年还要承担一次这样的大额花销,他心里没底,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吴久生悄咪咪走近他的身边,看见了胡达那张眉头紧锁的脸,他弯下腰来,两根手指戳到胡达的眉心中间,轻轻地,一点点地,将那些褶皱抚平。
胡达被他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了青年的手。吴久生笑嘻嘻的,指腹上沾着一些新鲜水果表面喷上去的水,冰凉凉的,被胡达一根根放在手心里捏着。
“想什么呢?”吴久生问。
他看见了那张价目表,也看见了胡达的存折和账本,猜到了其中的关联,但他并不关心那些,他只是不想看见胡达露出那副表情。
他记得胡达以前总动不动就把“没事的,都交给我就行了”这类似的说法挂在嘴边,那不好,没有人是永远无所不能的,人都是会软弱的,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找一个人陪同自己走完一生。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老家都有什么习俗吗?”他突然坐到胡达的正对面,两手撑着下巴对胡达说。
胡达有些愣然。是的,他问过的,在两个人第一次窝在烧烤店二楼的小房间里交付过彼此身体的第二天。
他是青年的第一个男人,那么问的时候,他都有一种要把人八抬大轿娶回家的心思。
“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吴久生回答,“首先要准备糖和烟,带着在乡里乡亲挨家挨户送一遍,也要包水饺,每个人都要讨到一个,吃了算是沾福气,还要办流水席,按照规格从一天到三天的都有,有时候邻乡的人都会跑过来,三天里吃的不能重样,还得请专门的表演队到现场去表演,让所有人都尽兴,酒水要管够,怎么热闹怎么来。”
胡达点点头,有些懵懂地想象了一下青年描述中那种流水席现场的情形,怕是得相当的热火朝天。
“叔啊——我可都告诉你了。”吴久生朝胡达的脸上吹了一口气,敲了敲那些单据乱七八糟摊开的桌面,“你是不是,没有老婆本了呀?”
胡达的一张脸窘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搔了搔自己的额角,好一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坐在对面的青年一咧嘴,动静轻轻的,就笑开了。
“你傻啊,”他咯咯笑着,拿被捂热的手指头一下下戳弄胡达发红发烫的脸,“你又不娶老婆,要老婆本做什么。”
胡达看了他一眼。
吴久生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他看着胡达的眼睛,怕他不信似的,很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用娶老婆。”
“可是……”胡达的话断在半截。
因为青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凳子站了起来,鼻尖戳到了他的眼前,两只手捧住了他的两边侧脸。
“想什么呢,胡叔叔。我就是你的人啊,很早就是了。”
胡达说不出话。有一个吻,它悄无声息地消弭在唇间,伴随着胸腔里忽然震天的心跳,以一种罪大恶极的姿态,不怕死地呈现在青天白日的光景里。
有那么一瞬,时光仿佛是凝固静止的。
周末的生活街一片空荡,工人们全跑去城里休闲玩耍去了,狭窄的巷子里只有空调机的噪响和虫鸣,大门虚掩着一半,吴久生的大电脑挡住了两个人的脸,世界静悄悄的,没人注意到情人的贪欢。
作者其他作品
上一篇:今天也跟不上男朋友的脑回路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