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地
作者:堆肥大佬
时间:2024-05-05 01:06:43
标签:破镜重圆 年上 救赎
委屈的面孔渐渐被兴高采烈又自豪的表情代替。
谈梦西站在空荡荡的客厅,属于他们的房子,跳到他身上,“游叙,我们好厉害,有房子了,什么也不愁,我们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后来变成:“我们有这么牛的车,岂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再后来又变成:“游叙,到底要买多少东西?会觉得生活很好?”
消瘦的雪白身影立在诊室内,有点驼背,回头看向他,口罩上的眼睛无光,声音疲惫不堪:“游叙,有人预约,你先回家点个外卖,我忙完回来吃。”
大家都是这样的,顺应某个不用明说的成年人规则,放下没有必要的需求,扼杀冒头的童心,任热烈的感情日渐消沉。
他们相爱第六年至第十二年,不用细细回忆,把出发前度过的每一天复制粘贴,拥有合格成年人的稳定,近乎懦弱的完全封闭。
去年恋爱纪念日,谈梦西用很多样东西来换一个戒指——
去流浪猫狗基地做义工,去街头的拉卡OK亭唱歌,去山顶呼吸新鲜空气,去海边游泳租船钓鱼。在家睡到自然醒,晚上黄金时间段不工作。
他们不缺做这些事的钱,却没有一样做到了。
直到最后,谈梦西说:
“我们不能再过这样的生活。”
车还在开。
游叙故作镇定地点了根烟,“这些话,你对我说过。”
谈梦西说:“我对你说过,你没听见,我觉得有点浪费,所以再说一遍。”
就像眼睛和鼻子的关系,越近,越容易忽视。
“我听见了,只是我……”游叙感到难堪,“你甚至没有对我抱怨过,没有怪过我。”
“我该怎么怪你,我挑不出你的错。”谈梦西也很为难的样子。
他不能接受在对方眼里的形象变成每天板着脸、怨气连天的唠叨鬼,互相嫌弃,吵不完的小架,看不完的冷笑。
事实证明,任何事情不能避免。他尽力避免形象丑陋,现在觉得自己不像个人。避免小架,没见过比前些天更夸张的大架。
游叙的视野有些模糊,攥紧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用力,手背青筋鼓起。
他明显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抽离,脱离他的掌控。
第45章 天气真好
开到头了,再没有能过汽车的地方,留下一条供人向山顶走的石头小路。来爬山的人行程相同,小路的左侧压出两块平地,停两辆车刚好。
游叙把车靠内规矩地停好,拿出过夜行李。还在郁闷的情绪里,动作不由慢慢吞吞。
谈梦西双手搭在双肩包上,脚步轻快,几步踩上爬山的台阶,“游叙,快点过来。”
游叙看见他转身,不等自己的样子,暂时丢下情绪,赶紧追上去。
小路穿插在树林和巨石之间,静谧阴凉,空气里夹杂绿叶的味道,放轻呼吸,能听见巨石底下有细细的溪流。
他们走了二十来分钟,坡度越来越高,绕一座小山峰转了个弯,视野猛地开阔,垂眼能看见他们走上来的路。
再看远处,一片毛茸茸的金黄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平整的一大片草,在杂乱的树林里,特别扎眼。
谈梦西“哇”了一声:“好美,像是山坡。”
山坡上隐约有条细线,应该是一条路,已经有人去过。游叙环视周围,仔细找找,不难找到过去的办法,“可以过去。”
谈梦西兴奋地点头,“去看看。”
在周围转了几圈,他们找到了有人往山坡前进的痕迹。青苔遍布的溪流边,有一片石头塌得反光,溪里还放了几块石头,方便踩过去。
到了,这片柔软的山坡。
地势高,风大,没有树,阳光足。纤细金黄的杂草没过脚踝,在风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谈梦西离开树荫,走向刺眼的阳光,爬上这块山坡,地面长了一层嫩绿的小草,往上踩的脚感似乎有弹性。
他脱掉双肩包,脱掉外套,张开双臂,往高处奔跑而去。
风拨乱他的头发,掀起上衣下摆,把他的工装裤吹得往后抖,好像整个人要飞起来,飞到世界的尽头。
他没有回头:“游叙,快来!”
游叙也脱下双肩包和外套,跟随他的脚步。
谈梦西到达山坡顶上,抬手遮住眼前的阳光,看向跑过来的游叙,不由自主地笑了。
游叙和他一起站在山坡上,喘了两口气,看向四周:“好美。”
无云的蓝天没有边,身后低矮的绿色山脉起伏,而坡下的杂草,乍看过去,像油画里的麦田。
好像在这里呼吸,能彻底地呼吸。
谈梦西说:“要不要从这里滚下去?我没做过这种事。”
游叙扭头看他。
他的眼眸在阳光下颜色浅亮,头发胡乱飞舞,整张脸汗涔涔的,写满了鲜活劲儿。
“我也没做过。”游叙说。
这是什么怪异的行为,但又充满吸引力,仿佛大脑在说:“滚下去试试!”
他大致扫了眼,坡上没有石头,当场躺下。
谈梦西也躺下。
两个人头顶对头顶,手捂住脸,从这一大片山坡滚了下去,天空和大地在旋转,压倒无数金灿灿的杂草。
偶尔有几根草茎划到脖子,偶尔滚到对方的胳膊,他们短促地惊叫,又控制不了发笑。
他们闭上眼睛,继续往下滚,直到一头枯草灰头土脸地躺在山坡底下。
青草与枯草混合的气息里,谈梦西仰面对着阳光,胸口剧烈起伏。
他的眼眶发热,心里庆幸,感动,原来在生日那天、平常的一天,他在平常的小范围活动,猛地意识到——
自己呼吸困难,要窒息了,他要离开,必须,马上,再不行动,他会被毁灭,会消失。
过去的生活像一件假皮皮衣,闷不透气,领口拉到最顶端,割着下巴,勒住脖子,拉链还不凑巧地坏了。
诊室的空调太足,回南天又太多霉味,他离开天花板掩盖的地盘,体验未知的东西,想太阳暴晒他,大雨淋他,想出汗,想瑟瑟发抖。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一场精神危机,内心比身体更需要自由空气,路上这些看起来没有意义的事,就是他要做的事。
这一瞬间,他感受到自由。
谈梦西看向游叙,“不管你陪不陪我,我都会来做这些事。”
游叙呼出一口气,摘掉他头上一根枯草,“我陪你来了。”
“刚才滚下去的时候,你的脑子里还有营业额,贷款,理财那些?”谈梦西枕住脑袋,放松地躺着。
游叙捏着这根草,回味刚才畅快淋漓又纯粹的玩耍行为,肌肉酸痛地颤抖,灵魂在尽情地狂欢。
他笑着摇头,“没有。”
“开心吗?”
游叙想了想,发自内心地说:“很开心。”
在太阳下,草地上,这样空躺着,已经很开心了。
谈梦西说:“天气真好。”
“是啊。”
“我说的好,不是说太阳这么大,没有云,天这么蓝。”谈梦西盘腿坐起来,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游叙扬起上半身,双臂撑在身后,杂草在他的身边摇曳,“哪种好?”
“我们在十二年前的六月认识,那个六月之前,我的天空好像永远是悲剧的阴暗的灰色,一周七天下雨,还没有人跟我说话。然后,我遇到你,我才知道世界可以很热,很亮,很有意思。”谈梦西的声音都惬意了,尾音拉得轻又长,“今天的天气,跟我遇到你的那时候一样好,我也跟那天一样开心——”
耳边,杂草沙沙响,山风呼呼吹,嘈杂,却又因为谈梦西的话,感到宁静。游叙呆呆地看着谈梦西,阳光融入他的身体,混入血液,舒适地温暖着。
谈梦西拿出手机,给他拍了一张照片,“你笑得很好看。”
游叙根本不知道自己笑了,“我看看。”
照片里,他眯起眼睛,咧出一口大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