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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欢旧爱

作者:60_03 时间:2020-02-15 19:11:11 标签:重生 架空 BE


  “嗯。”邓月明低头为沈文昌拉开座位。桌上一副碗筷,他自己不上桌,在厨房为小梨花拌饭。小梨花盘踞在沙发,幽幽然看着他们。

  “你也来。我这里自家人都要上桌。”沈文昌此处的思想正确而新潮。邓月明抱着饭碗过来,眼里含着笑意,是真情实意的快乐着。

  “你早知道我这里能入座,却还叫我特地招呼你一下是不是?”沈文昌打趣他。

  “嗯。”邓月明低着头,轻轻的笑出了声。沈文昌意外他的直白,心里却软成一汪水,晃晃悠悠积在夏日的柳树下。树上有黄鹂,婉转而唱。

  午饭后沈文昌洗一个澡,睡在暮色沉沉的主卧。邓月明给他拎电风扇来。电风扇不是落地式,底下要垫一张靠背椅,摇动起来震椅子,嘟嘟的响。像打鼓,唯一的乐器,孤寂的热闹着。

  他睡到一点半,卫士来敲门,就走了。邓月明抱着小梨花站在阳台目送他,七夕后断断续续的落雨,隔着雨,看人看物不真切,只能见个大概——公寓门开,两顶黑伞出来,不知哪顶是沈文昌。沈文昌却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立停向上望。邓月明笑着与他挥手。

  烟雨朦胧,与人送别,沈文昌想到一句诗,叫“忽闻岸上踏歌声。”舟是不停的,人却可以向后望,于是牢牢的记着这副光景,刻在诗歌与时光里.

  只是读出来是诗词,咽下去是刀子。因为纪念的是别离。

 

 

第23章 

  叔父来了,大儿子沈文幸陪着他,等在沈文昌办公室隔壁的招待间里。

  “父亲定了份报纸,看到三弟调去76号,现在还在气头上,一定要来。”沈文幸和秘书道缘由,让她给沈文昌提醒。她转去给沈文昌,很不屑的神情。

  “倒像前朝太监偷偷传话,叫人做好准备。老佛爷的怒气!”她跟了沈文昌六年,熟知上司脾气,很有话语权。

  “泡两杯咖啡过去。”沈文昌在看笔录:“以后这种记录重新抄一份,一股血气。”

  “老爷子说不喝洋茶,换了龙井过去。下次重抄就是了。”

  “你倒是真大方,那可是周市长送的茶叶!”沈文昌笑道:“罢了罢了,过去看看,省得你等一下又败出去什么东西。”

  “我刚刚给人泡茶,找不到夹子,用茶勺挖了点茶叶出来。老爷子看见了要骂,说什么金木相克!哎呦,好大派头!周先生都没那么多讲究!”她抱怨着,非常委屈,因为知道沈文昌恨这一家子。

  沈文昌只是笑笑,对家丑无可奈何的模样。

  叔父坐在沙发上,穿油绿绸衫,剪了辫子,却依旧留着前清的头发样式——齐肩短发,剃掉了前额——一种恐怖的忠贞。年轻的时候应该身量很高,而且漂亮,因为老来依旧模样体面,黑长的眉,白须,像电影里的忠臣。他身上有一股年老肉体未死而败的气味,是隔天的馊肉味;又有一种鸦片烟的甜气,从骨头里渗出来。

  “阿叔。”沈文昌随意叫一声,坐下接过咖啡。

  “侬还晓宁得我个叔叔?!侬做格些事体又没有想过我个叔叔?!但凡侬做的事体有一两分分寸,我会进城?会当这么多宁来讲侬?!侬事体报纸上都讲了!”叔父立刻爆发起来,声音中气而洪亮,用先发制人的兵法,要在气势上占先手。秘书小姐立刻出去关上了门。

  “谁给啊叔定的报纸?”沈文昌低着眼,谁也没看,轻吹着咖啡的气。他没有指名道姓,问的却一定是文幸。

  “我在与侬讲话!”叔父红着脖子敲拐杖,作势要打,文幸立刻上来拉住他,把他按回沙发。

  “报纸家里还是要有一份的。”文幸讪讪的讲,有些惶恐。

  叔父被按下沙发,从皮质手提袋里摸出一份报纸,摊出来敲着看:“侬看看啊!”他老花了,报纸离眼很远,一双手哆哆嗦嗦:“原周市长秘书转职中央执行委员会……啊……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76号!这是76号啊!侬否要以为我否晓得那是什么样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吴四宝死了,它就只能是个养老的地方。”沈文昌轻描淡写的嘲笑道。

  “侬……啊呀……侬怎么对得起我阿哥?!”叔父似乎想哭,然而没有眼泪,情绪酝酿不到家,只能干抹眼睛:“我否讲不食周粟……现在去不了重庆,困在上海滩,要谋生计养老小,宁宁都是亡国奴!我晓得的!侬这里做事情,我没什么好讲!侬到底是给中国宁做事情!侬到76号去,就是给日本做事情了侬晓不晓得?!那里是日本人管啦!”

  “这里的中国人,也给日本人做事,同样是被人骂做贼,到……”沈文昌话讲一半停下来,非常惊奇,因为叔父作势要打,被文幸拉着。

  “他敢打我?!”他几乎要有些震惊的颜色:“他居然又想打我!”然而面色依然沉沉,不在乎的模样。心里有些害怕,因为童年长挨巴掌。打人不打脸,他往往被羞辱。

  沈文昌起身通电话,叫小张进来。叔父坐在沙发喘气,文幸拍着他的后背。错都是沈文昌,所以老人需要顺气。顺气,顺着他的气。

  “年纪大了脾气都怪。”沈文昌心想,立在电话旁点烟。小张悄无声息的进来,立在沈文昌常坐的椅子后,无声无息的看着文幸。他腰间鼓起一块,带了枪。

  “侬啊怎意思?!”叔父惊觉。

  “我这里不兴打人。”沈文昌坐下,叠起腿,很潇洒的可恶模样,心里是虚的。他对叔父恨而怕,童年的恐惧袭上心头。

  “我大哥生下你这么个东西,地底下脸皮都没了!侬对得起侬爹?!侬对得起我介么多年份教侬做人道理?!现在从76号出来还来得及!”他用心良苦的悲愤着,因为对沈文昌无可奈何。

  “我不和你讲现在政府和日本人的关系,我也懒得和你讲。”沈文昌把烟灰弹进烟灰缸:“你讲我父亲,这就不对。最对不起我父亲的人是你,你待我不好。哪里不好?哪里都不好。”沈文昌悠悠的讲道。

  “么良心的东西!”叔父气的跺拐杖。

  “你真心来我这里讲忠言?我看未必。我原先做市长秘书,上海的报社都要管一管,是这里的口舌,兼职去宪兵队取文件。现在去76号,不管报社的事情了。幸哥哥原先的报社做不下去了,现在闲在家里,是不是?”他几乎带着笑意,看着文幸。文幸转过头去不看他。

  “和文幸什么干系!我自己看见要来的!”叔父恨道。

  “哦,伊喊侬来。”沈文昌笑着摇头:“‘伊现在本事大得很,要去做日本的狗。以后侬啊怎介还好出门?!别人通要讲,侬侄子是个什么东西?’伊这样子讲的?”他用上海话讲,有种特有的市井刻薄。

  “伊讲的有错啊?!伊讲的没错!”叔父激动站起来,背着手绕圈:“伊讲的没错,还不让伊讲?!”

  “讲,讲,讲吧。”沈文昌按灭烟头:“侬到上海来,来骂我,还是要我为幸哥哥介绍个工作?”

  叔父楞了下,随即道:“自热想侬介绍个工作。但是做人的道理,也是要有人与侬来讲。侬是我养大的,我否能看侬入歧途。”

  文幸依然不看他,也是心里虚。外界对沈文昌有传言,讲他喜怒不露于色,然而他对这个弟弟有幻想。他小时候玩死沈文昌的猫,塞到沈文昌被窝里,沈文昌也没有怎样,不过是哭一哭,没几天就忘了。他想他这个弟弟或许是念情分的,毕竟血亲,没有不帮家里人的道理。

  “三弟弟,原先的报社不识才,我不想做了。”文幸讲道。

  “我最初工厂做秘书,叫人呼来喝去,端茶扫地,我也没敢辞职——要养家,你是长子,倒是很潇洒。”沈文昌盯着他看。

  “写文章不一样!”文幸讲回去:“工厂秘书怎么能比?”

  “文幸有才啊!”叔父叹气:“侬但凡好帮,都是要帮的。将来能帮你的,只有自己人。伊侬阿哥!”

  “我家里人是白珍。”沈文昌心想,道:“哦?怎么帮我?”

  “也好写文章,还侬清白!”叔父怒道,为沈文昌的愚笨生气。

  “我知道许多人误会了你,他们不见你的品姓。”文幸叹息一声:“我想你是好的,当初为四妹介绍工作,她现在很好。可见外面那样讲你,非常的不对,这对你不公。我愿意为你澄清。”

  “你现在和我提四妹妹!哈哈哈!”沈文昌突然大笑起来,咖啡险些倾倒,小张立刻扶了他一把。

  “你什么时候像四妹妹一样一样被逼的过不下去了跳了楼!我就什么时候帮你!”他撂了狠话,依然是笑着,眼里带了狠意。小张立刻知道危险,无声息的退了出去,怕被波及。

  “当初要伊嫁人,伊否嫁,这样闹!跌断条腿还算轻的!”叔父高声回过去,喉咙却带了颤音。

  “父亲!”文幸立刻打断他,怕他激怒沈文昌:“三弟……我……”

  “小张,送客。”沈文昌沉声道:“十一点半了,下班。开车去恒仁路。以后乱七八糟的人不要放进来。”

  他们与他讲起四妹妹,他是立刻感到愤怒,感到悔恨,却又十分的疲惫。像是追一辆电车,追到站台,到底是开走了。他起先戏谑的听叔父的骂,将叔父阿哥的唱和当作猢狲戏,准备在最后羞辱人一番,叫人含恨而归。可他现在想到四妹妹,便立刻想到那个家的恐怖,只能仓皇而逃,决定永世不与他们相见。

  身后传来戏文一样的音:“商女不知亡国恨!养出这样的东西,我不如去死!”令其厌恶

  “其实我可以杀。”他想:“杀人这么简单。”

  但他不杀,他要让文幸进烟馆,让文盛去投股票,要让叔父老年丧子丧财,要让老沈家连办后事的钱也拿不来——他要用一种可怖的手段,永绝自己的恐惧。

  “我不用任何人为我澄清。我本就是个屠夫。”他坐在去邓月明公寓的车里,心里明敞的想到。

 

 

第24章 

  沈文昌去吃午饭,沉默不言,膝盖上趴着小梨花。邓月明为他盛汤,冬瓜老鸭,主败火。

  “不吃鸭子,腥气。”沈文昌一推,不受汤。

  “其实我也不吃鸭子。”邓月明说。

  “你不吃还炖?”沈文昌问,字字都是“去“音。

  “都讲鸭子肉凉,败火。“邓月明笑道。

  “还特地为我炖噢?我看起来像火气很大的样子?”沈文昌质问他。

  邓月明仿佛吓一跳,抱着饭碗低头不言语。沈文昌迁怒他,可惜他太为低眉顺眼,叫沈文昌有气无处发,只能恨恨离桌。小梨花从他膝盖上掉下来,痛的喵喵叫。

  这是很小的一只猫,几个月大,叫起来令人心软。像他少年时代惨死的宠物。小梨花挠挠邓月明的裤脚,被邓月明抱到膝盖上。

  一人一猫惶恐的坐着,无言望向沈文昌。沈文昌突然想起以前白珍看报纸,给他念:“幼年时遭受暴力,长大之后便会偏向暴力处事,于内,于外,都将如此。国人讲究棍棒之下出孝子,殊不知此乃身心的摧残,会使暴力的作风延续。诸位读者不妨看看现今的父子关系,婆媳关系。“沈文昌听了很刺激,以为白珍觉得自己年少过的不好,将来会苛待她。于是从那以后出处当心,决计不能让那种暴力在家庭中露出端倪。他时时刻刻都在与血统,与沈家,与一切弄堂里的刻薄对决。

  他感到愧疚,这样对待邓月明,又不屑道歉——许多男人打过女人,往往都要跪下祈求原谅。他看不起这种男人,认为他们本质还是懦弱,既耻于承认暴行,又没有魄力悔改。于是他毫无表示的去卧房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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