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游戏
似乎看透了他脑海的想法,唐林问解释道:“可能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死了,也可能他们的确已经过世,但我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在我,他们只是下落不明。”
邵以归小心谨慎地开口:“这个世界上有不少奇迹,更有大量的希望,你这么想也对。”
“我并不是出于那种所谓对父母的爱,才希望他们还活着。”唐林问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几乎有些机械的,他讲述这个事实,“我只是不希望自己成为害死他们的凶手。”
下意识的,邵以归吃惊地望向唐林问。
这一回,唐林问甚至不用等邵以归询问便主动给出原本他没有必要透露的信息。“那时候我们父母在美国出差,我给他们发送去电子邮件,告诉他们我决定离开唐家。他们因此提前了两天返回,才会搭乘那班最后失事的飞机。”
“这不是你的错。”邵以归本能脱口,这不关他的事,他却特别想要说服对方,“按照你的逻辑,那发明电子邮件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唐林问平静反驳:“发明电子邮件的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
邵以归听不懂对方的说辞:“你知道什么?你知道飞机会失事?你怎么知道?”
“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一次,所以我知道。”
“发生过一次?”
“我五岁那年,因为说好带我去游乐园的父母临时回公司上班,我一气之下自己偷偷跑出家。当时我差点被汽车撞死,然而可惜,最终我没有死,却害死了贺晓的亲生父亲。”唐林问用讲述他人事的冷漠语气一句句道来,“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任性。不然,就会发生不幸。我很清楚这个事实,可是,十五岁那年,他们不过是错过我的一场比赛,我却发邮件告诉他们要离开这个家。我明知故犯,而这一次,我再度害得贺晓失去了他的父母。”
邵以归有千言万语,用来从每一个角度将唐林问这套荒谬的逻辑驳斥得体无完肤,可是,一时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而与此同时,唐林问也没有让他开口。
“所以,你看,我欠贺晓的太多。我根本不知道可以怎么偿还他。如果这能让他内心平静下来,至少,我应该帮他一把。”
邵以归这才明白唐林问正在解释自己为什么那么做。他本无必要解释给邵以归听的,但他选择了开口。
以逻辑来说,邵以归认为自己应该就此释怀。事实上,平心而论,一直将所有行动当做一场胜负游戏的他之前就没有什么立场责难唐林问操纵游戏的手段,而眼下,唐林问更是坦陈显然他并无意与任何人分享的内心秘密来给出了所做一切的理由,邵以归如何还能因为对方摆弄自己便耿耿于怀?
这件事情真的到此为止。
他既不用担心游戏尚未结束,胜负尚未分明,也不用愤懑自己败得难堪,被人利用得无辜。全部尘埃落定,也水落石出。邵以归应该全身而退,然后往新的方向出发。
……然而……
一切都结束了,可邵以归却发现,自己越陷越深。
从台州回来,邵以归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唐贺晓约出来。
唐贺晓猜不到邵以归的来意,为此,他的心情还不坏,落座后首先用玩笑开场。“说吧,找我什么事。最好是找我帮忙,这就能显得我特别有能力。”
“准确说来,我的确是有事需要你帮忙。”邵以归索性开诚布公,“我想知道,你能不能和你大哥和解?”
提及唐林问,唐贺晓的神情明显低沉下来。他有些不解地打量邵以归,询问道:“为什么忽然提这件事?”
邵以归不知道自己能怎么解释,“你先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到?”索性关注向主题。
唐贺晓本能抗拒这个问题,他皱眉努力尝试着予以解答:“这不是我能不能的问题,退一万步,即便,即便……我那么想,大哥也不会原谅我的。”
“如果他并没有生气你做的这些事?”
唐贺晓再没有办法说下去,他的脸上有怨愤也有抱歉:“以归,抱歉,这是我唯一没有办法帮忙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忽然关注起这件事来,但是,我和我哥……我没法和你说清楚。”
“你从刚才起就好奇为什么我会忽然提这事,现在,我试着回答你。”邵以归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够如此真诚地与人说话,但当他开口时,他的确毫无修辞或者掩饰,“那天我去见你大哥,他提到了你生父的事。他是那么描述那场事故的,他说,当时他差点被车撞死,接着他说,‘然而可惜,最终我没有死,却害死了贺晓的亲生父亲。’”邵以归没有办法向任何人描述清楚当自己听到“然而可惜”那四个字时,内心所感到的那阵痛楚感,“我不能让他以为你生父,还有你养父养母,他们三个的死都是他的错。”
唐贺晓有好一会儿没缓过神,他大概花了半分钟来消化所有的说辞,最后依旧有些茫然,迷惑着问:“爸妈的事,和大哥什么关系?虽然他们是为了大哥提前回来的,但那不代表什么吧?”
邵以归不答反问:“你知道他们是为了你大哥提前回来的,那么你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
唐贺晓点头:“爸妈错过了大哥一场很重要的比赛,而就在这之前,我仅仅因为有些不舒服,吵着要妈妈,他们就飞回来看我。大哥给他们发了邮件,说要离开这个家。”
“你告诉我,从小你们父母就很偏心,在那之前,遇到这类事情,你大哥有过任何类似的反应吗?”
唐贺晓想不明白邵以归为什么那么问,但至少他想得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来没有。”他缓缓摇头答道。
“他有埋怨过你们父母偏心吗?”
“……没有。”
邵以归理解地点头,“我想也是,所以在他十五岁那年,积压太久的委屈才会忽然爆发。”说着,他耐心总结,“从你大哥五岁起,你们父母就偏心你。懂事之后先不说,在你大哥还不懂事的时候,他见你父母偏心你,冷落他,却从来没有委屈抗议过,你觉得,正常的孩子会这样吗?”
唐贺晓无法回答。
邵以归并不想让自己听起来太咄咄逼人,可情绪没来由的被搅动,他下意识加快语速:“你曾好奇为什么你大哥能若无其事出现在你面前,若无其事当你的哥哥,可你有想过他是不是真的若无其事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因而无忧无虑地长大,他什么都知道,他是背负着怎样的情绪看着你长大的?每一次看到你,他都在想什么?他的内心所经历所承受的,又是什么?”
唐贺晓被逼问得茫然无措,他张嘴想要反驳,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你知道你大哥最喜欢吃的食物是什么吗?他不吃什么东西?”邵以归又问,他很清楚自己不用等待对方回答这根本答不上的问题,这时径直说下去,“他知道你不吃有壳的虾,但剥了壳的虾你会吃。他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情。而你呢,你知道他哪些事情?”
“所以……你认为这都是我的错?”唐贺晓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微微哽咽。
邵以归这才注意到自己使用了怎样的语气和态度。
他那么激动,为了唐林问。
那个事实其实早已浮现出来。邵以归只是再一次面对它。
“抱歉,贺晓。”他为此向唐贺晓道歉,“我没有权利一味责怪你。”首先,他自己就曾经煽风点火,如今又有何立场横加指责,其次,眼下他认为这都是唐贺晓的错,多少出于一种“偏心”,这对唐贺晓并不公平。在反省自己的问题后,邵以归努力使用柔缓的声音开口,面对这个只是被宠的有些任性和孩子气的弟弟,“其实我知道,你并没有真的将你生父的死怪罪在你大哥的身上。你没有特地去改姓,依旧用‘哥’称呼你说你怨恨的人,这很说明问题。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主要还是在冲你大哥发脾气,你向你哥宣泄你的怨气,因为你还指望他因此向你认错。你指望你们能够真正的沟通,指望你们能够和解。”
“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被人识破内心的人本能抗拒。这一回,轮到他在菜肴才端上来的时候从餐桌边站起身来。“你又知道我哪些事情?凭什么因此以为你能看透我是怎么想?”语罢,唐贺晓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第8章 第 8 章
邵以归又一次来到这片小小的礁岛。
在他身后,浅灰色的云层快速翻滚着,海浪一重重击拍着岩石,卷起高高的浪花。
而在他面前,唐林问皱着眉头,不假思索让他立即离开。
“你也看到了,如今是台风天,你现在不走,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走。”
邵以归有足够的心理建设,他清楚自己不可能是这里受欢迎的客人,这个时候,面对直白赶人的唐林问,自然是丝毫不为所动,相反,他若无其事地另起一行:“之前我连续加了两个礼拜的班。”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唐林问脑筋转得快,自然听得明白。“你准备在这儿待几天?”
“我有一个月的年假。”
“请回。”唐林问立即说。
邵以归赔笑道,“开玩笑的。我不会打扰你很久。而且,我很知趣,”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杯子,“你看,上次你说你只有一个杯子,于是我特地带了杯子来。”他知道自己显得有些死皮赖脸,这绝对不是他的风格,但他前来此地之前便有足够的觉悟。
与此同时,唐林问对此是毫无准备的。他想不通这个异常的邵以归是怎么回事。这世上显然少有他想不通的事,这导致他无法不在意地多打量邵以归好几眼。
“这次你又为了什么而来?”唐林问试探着问。
邵以归怎么能那么快打草惊蛇呢?他用想好的答案肯定回答:“说是请了年假,自然是来度假的。”
唐林问自然不可能买账:“你就来这种地方度假?”
邵以归若无其事笑了笑,早有准备地回顾道:“还记得吗?半个月前,我问你,你居然住在这种环境?当时你带我来到窗边,让我看见了最漂亮的海面,你告诉我,你就住在‘这种环境’里。现在,我的答案也一样。我是来‘这种地方’度假。”
这还是头一回邵以归把唐林问说得无言以对。
接着,可以说是天公作美。叫嚣了好半天的云层终于降下雨来。邵以归顺水推舟:“我们先进灯塔避避雨吧。”
对付素来强势的人,你就必须不容分说……再加上一些直接力量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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