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付东流(年下)
顾北掐掉手中的烟,扔到垃圾桶里:“朋友可以重交,家庭也可以重新建立,人活着,一切都还有机会和希望,但是死了呢?”
李岩把头埋在膝盖上:“可我还是……”
顾北转身回去:“他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成长。出庭是早晚的事情,你自己想想吧,回去记得把门锁上。”
从顶楼下来,护士小姐拿着病例在电梯口等他:“陈老头的药我给挂上了,那个律师找到李岩了吗?”
“律师?”
“是呀,不是之前常来的小周。”护士小姐弯着眼睛,脸色有些发红:“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我告诉他李岩在顶楼。”
顾北拿过病例摇头:“没看到,估计是错过了。”
医院顶层的大门,不知道被谁偷偷撬开,夏末微风正好,不凉不热,宽大的病号服套在干瘦的身体上摇摇晃晃。
“哒”得一声火苗燃起,李岩回头,看到楼梯口随意靠着的人,问道:“医生也会抽烟?”
那人反问:“医生为什么不会抽烟。”
“我以为你们都有洁癖。”
“大多数没有。”
李岩走到他身边,随便坐在地上:“顾医生,你说人是不是都会犯错。”
“当然,人无完人。”
“其实孟建是为了帮我才伤了卓林,卓林虽然也是我的朋友,但是他狂妄自大,孟建只是被他激怒了,一时冲动才会没了轻重……”
“很多人触犯法律,都是因为一时冲动。”
李岩闷闷不乐:“我才不是那个顾律师说的收了钱,我本来就是孤儿,奶奶捡了我,但没有能力养我,孟建的爸爸妈妈看我可怜,一直资助我,知道我奶奶病了也说要帮我,如果没有他们这些人,我早就跟着孤儿院出来的社会青年去偷鸡摸狗了,所以我不想出庭,我一句话就能左右孟建的生死,虽然他没成年,但是故意杀人,也得关个十几年。”他抬头看看顾医生的胸牌:“我叫你顾北哥行吗?”
“行。”
“顾北哥,你有过想要保护的人吗,就是明知道他做的不对,也想护着他的那种朋友?”
顾北夹着烟,点头:“有。”
李岩像是得到了共鸣:“就是啊,我们肯定都有想要护着的人,但法律根本不讲情面,还有那个冷血无情的顾律师,周铭找了我这么久都没威胁过我,他出来就拿老人家当筹码,这种人真是太过分了。”
顾北垂着眼睛看他:“人总是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承担后果,或清或重,都得接受。难道十几年后他出来,你就不是他的朋友了?”
“我当然是!”李岩嗓子发紧张,哽咽地说:“他都是为了我,他看卓林嘲笑我穷酸,为我打抱不平,如果他真的判了刑,这十多年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不能上大学,也不能交朋友,没有爸爸妈妈的照顾更不能享受人生中最好的年华,他该有多难受。”
顾北掐掉手中的烟,扔到垃圾桶里:“朋友可以重交,家庭也可以重新建立,人活着,一切都还有机会和希望,但是死了呢?”
李岩把头埋在膝盖上:“可我还是……”
顾北转身回去:“他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成长。出庭是早晚的事情,你自己想想吧,回去记得把门锁上。”
从顶楼下来,护士小姐拿着病例在电梯口等他:“陈老头的药我给挂上了,那个律师找到李岩了吗?”
“律师?”
“是呀,不是之前常来的小周。”护士小姐弯着眼睛,脸色有些发红:“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我告诉他李岩在顶楼。”
顾北拿过病例摇头:“没看到,估计是错过了。”
灰白简约的高级公寓里,除了基本设施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遮光帘挡得严严实实,地上横七竖八散落了不少酒瓶。楼道里传来密码输入的声音,过了几秒两个人推门进来。
屋内酒气呛人,成临提着手中的东西走到阳台把帘子拉开,看着屋内一片狼藉,无奈说道:“郑俞,你先去做饭。”
郑俞皱眉:“我是他家保姆?”成临把东西递给他,推着他往厨房走:“快去,来都来了,还抱怨。”
“你真是个老妈子。”
“我是老妈子你还追我”
郑俞拎着东西摊手:“我就喜欢老妈子,你管得着吗。”
成临不跟他计较,转身几步去了卧室,推开房门一片漆黑,房间如客厅一样空旷,一床一柜,还有睡着的一个人。
“顾年?”
似乎听到声音,被子下面缓缓动了两下,成临拉开卧室窗帘,阳光瞬间洒了进来,顾年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他坐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看周围,像是找着什么。
见他眼底满是血丝,成临皱着眉轻声责备:“胃刚好是吧。”
顾年没看到想见的人,怔了一会儿又躺了回去。
成临站在床前有些生气,他抬手掀开顾年的被子:“好好的行不行,都过去十年了,咱换个人喜欢行不行?”
没了被子遮挡,顾年彻底暴露出来,他身上的衬衫有些褶皱,颈间的领带依旧规规矩矩,阳光照在他修长苍白的手腕上,没摘掉的手表莫名松了个扣,表带下面,隐隐约约藏着一条不浅不淡的伤疤。
他抬手挡住眼睛,把自己埋到枕头里。
成临揉揉眉心,看着紧抱住自己的人,叹气:“顾年……”
宿醉醒来后的嗓音沙沙哑哑,他没有回应成临,只是闭着眼睛喃喃低语:“没来……”
没来梦里。
午饭四菜一汤,鼻间香气四溢,算是给空荡荡的家里增添了些生气,成临从卧室出来,又把窗帘拉上。他到厨房分了些饭菜,放在保温锅里温着,又把胃药找出来,放到一边。
郑俞扒拉着饭粒,不满地皱眉:“你什么时候能对我这么好?”
成临坐在他对面拿起碗筷:“顾年就我一个朋友。”
郑俞始终不喜欢顾年,不仅仅是因为成临,他从小自立,看不惯这种处处需要别人担忧照顾的:“他好歹也二十八岁了,是不是任性了点?我看他出庭的时候挺咄咄逼人的,每次一到他家就这个样子。”
成临瞪他:“行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赶紧闭嘴。”
郑俞看他要发火,气焰降下一半:“我就是嫉妒。”
“嫉妒什么?嫉妒他没有家人朋友,还是嫉妒他跟恋人分开?”
“我不是怕你对他这么好,他会对你……”
成临自嘲地笑笑:“我也就帮他打点打点生活,他从不轻易接纳别人,虽然把我当成了朋友,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心事。”
郑俞脾气急:“解铃还需系铃人啊,跟他分开的人到底是谁,找出来打几警棍行不行?”
“我要知道还等你啊。”
吃完饭收拾好,成临看了眼紧闭的卧室,对郑俞说:“先走吧,改天再过来看他。”
脚步声渐远,房门被重新锁上,顾年昏昏沉沉地躺着,没过一会儿又睡了过去。他站在白雾中,心里等的人却始终不来,着急地跑了几步,可到处都是白茫茫,看不到退路,也不知道怎么前进,突然一阵风吹来,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急忙四处寻找,抬手摸索,猛地抓到了什么,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不放。
“顾北……”
“坏蛋,每次都用这种方法。”想念已久的声音终于在耳边响起:“再不好好照顾自己,我真的不来了。”
顾年紧紧拽着他不肯松手:“不要……我不要……”
“那你要按时吃饭,不能偷偷喝酒,如果胃疼,要及时吃药”
“我有这么做。”他把头抵在白雾中,眼圈发红:“我有这么做,可是你骗我,你根本不会来。”又忍着眼泪,焦急地问:“顾北,我见到你了,我可以去找你吗?”
“不行。”
“我不想一个人了,我难受,我想见你……”
“不可以,答应我的事,你做到了吗?”
他对着白雾摇头:“我……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
话音未落,眼前的浓雾突然散开,他恍惚间回到十年前的家里,所以画面都变成黑白色,熟悉的空间熟悉的布局,他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猛地回头,却看到沙发上毫无生机的自己,他静静躺在那里,手腕上有一道刺目的红色,让人心惊。
房门被轻轻推开,来人满是疲惫不堪,他心里一喜,想迅速扑到那人怀里,可他面前像隔了道透明的屏障,怎么都跑不过去,他焦急地喊着:“顾北,顾北,我在这里……”
那人似乎没有听到喊声,进门之后突然怔在原地,他表情空白一片,反应几秒像是惊醒过来,飞快地跑到沙发前抱起自己。
顾年焦急地看看那人拿起电话颤抖着叫了救护车,又急忙的找东西帮自己止血,他从来没见过成熟沉稳的人这么慌乱无措,他把自己紧紧搂在怀里,不停地说话,像是怕急了,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到他的心里,他心疼地拍着那道看不清的屏障,大声喊:“我在这里,我没事,顾北我没事,我在这里,顾北,顾北我没事……”
呼喊了许久,对方才茫然地抬头,那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将怀里的自己抱得更紧,他眼底血红一片,目光深谙凌厉,嘶哑地问:“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你怎么可以杀了他!”
顾年想打破这道屏障,可无论他怎么用力,都不能靠近分毫,他看着两人越来越远,不停地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我!”
床上的人猛地坐起身来,他粗喘着打开床头灯,缓了许久,才放开手里紧紧攥着的被角。痛感袭来,他用手抵住胃部,摇摇晃晃地走出卧室。
门厅灯不远不近的亮着,不会让他觉得刺眼,也不会漆黑一片让他磕磕绊绊。走进去厨房,保温锅一闪一闪亮着灯,他拿起旁边的几粒药片吞到嘴里,又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水温刚好,不冷不热。
时间过了凌晨,成临什么时候来又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完全记不清楚,想到梦里的叮嘱,忍着胃痛,胡乱吃了几口饭菜,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满是顾北痛苦绝望的表情,他靠着橱柜坐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微弱颤抖。
手机在抽屉里面震个不停,顾北换好衣服接起来问:“怎么了?”
话筒对面夸张地惊呼:“怎么了?!顾大医生,我车都开到你们医院门口了,你不会忘了今天晚上咱们有聚会吧。”
顾北走出科室,带上门:“没忘,我往外走了。”
院外停着一辆扎眼的蓝色跑车,王杨按下车窗冲着顾北招手:“这呢。”
顾北几步走过去,拉开车门:“楼上就看见你这车了。”
王杨“嘿嘿”一乐:“怎么样,帅吧。”
“还行。”
“北哥真是见过大世面,看到我这车都没有一点激动的心里起伏?”
顾北“哦?”了一声,挑着眉点头:“真不错。”
“你他妈的……”王杨发动车子:“刘禹飞陈晨他们都到了,部分还带了家属,哎,这么多年就咱两还单着,想想我就不服,刘禹飞那样的书呆子居然能找到媳妇?他最近准备要孩子了,等着咱们过去给取名呢。”
聚会的地点定在一家新开的酒吧,服务人员带着两人进了包厢,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一晃十年,大家依旧可以聚在一起,感慨良多。
陈晨黑发披肩,手上带着一枚钻石戒指,她看到顾北打招呼:“呀,顾医生,好久不见,你小时候牛奶真没白喝,眼看都要一米九了吧。”
顾北把外套放在一旁:“在国外过得不错?”
“还行,都是瞎混。”说完晃着手上的戒指:“记得随份子。”
王杨倒在沙发上翘腿:“你那洋鬼子老公也懂咱们国人这套?”
陈晨坐下,笑着说:“他洋是他的事儿,我懂不就行了。”
除了顾北王杨,刘禹飞挨个给老婆介绍这群从初中就认识的朋友,接着跟大家伙讨论孩子取名的问题,商量了半天没一个正经的,刘禹飞推推眼镜,拿起一旁的转盘:“算了,玩点别的吧。”
众人“哈哈”大笑,拿着转盘开始真心话大冒险,陈晨狡黠眨眼:“咱们换一种方式,都是熟人,小时候的事情肯定都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边的三个铁哥们,不定背着咱们干过什么事儿,自己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得找证人说。”
说着罗盘一转,缓缓指向刘禹飞,提问的人想了想问:“王少爷至今没有结婚,是不是下半身有点问题?”
王杨一把瓜子扔到对方脸上:“你他妈的,现在脱了裤子比比大小?”
提问的人躲到一旁笑得打颤:“淡定淡定,还有女士在场呢。”
刘禹飞倒是回答的挺认真:“应该没毛病,他身边花花草草太多,忙不过来。”
几圈之后,指针转到了王杨身上,陈晨拿着提问卡,冲他乐:“说一件你觉得顾北最逊的事情。”
王杨晃着酒杯:“他最逊的事情……应该是站在医院走廊里嚎啕大哭吧。”
“嚎啕大哭?!”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
“你说北哥??”
“刘禹飞快作证,王杨是不是故意黑我们北哥?”
刘禹飞照顾媳妇吃了块小点心,看看挺平静的顾北,点头:“是王杨夸张了。”
“那就是真哭过?”
“哎?什么事儿能把咱们北哥给惹哭了?”
“嘿嘿,下一个问题问这个啊!快转快转!”
顾北没说什么,眼睛含笑听他们胡闹,又玩了两局,拿了盒烟站起来说:“我出去抽一个根。”
王杨跟他起来:“带我一个。”
酒吧对面有一汪蜿蜒湖水,隔了条马路。两人走过去站在石栏边上,灯光映照下的水波斑斓闪烁,王杨抽了口烟:“你那时候真的挺逊的。”
顾北没有否认“嗯”了一声。
“哎,这么多年我该说的也快说烂了,咱妈现在过得也挺好的,要不然你和顾年……算了,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这么多年不让他见你,是不是真的怪他了?”
顾北盯着指尖的香烟,没有回答。
王杨像是非要探究探究他的心理:“我觉得你肯定怪他,不然就你宠他的那个劲头,肯定不舍得放他自己生活这么久。”摸摸下巴又问:“你是怪他把事情告诉咱妈,还是怪他放弃自己选择自杀?”
顾北沉默许久,直到火光燃到烟蒂附近,才把烟头按在旁边的垃圾桶上,转身回去:“自己猜吧。”
“啧,我说你这人怎么遮遮掩掩的呢?”
夜风温凉,对面的酒吧霓虹耀眼,顾北站在路边等着直行车辆过去,王杨喊了他几声,走到他身边刚想说话,又像是突然被堵住了嘴。
并不宽阔的马路对面有一个人,他穿着规规矩矩的西装,站在酒吧门口显得格格不入,顾北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想着刚刚的问题。
怪他吗?
当然怪。
在他以为哪怕暂时分开,只要他们彼此坚定就有无限可能得时候,他不顾一切地告诉了父母真相。
哪怕到了这种地步,他依旧留着一丝机会,没有彻底说分开。
他却选择了结束自己,毁了他所有希望。
隔着一条马路,四目相对,顾年的眼神似乎有些闪躲又舍不得错开,他再次遇到顾北的那天开始,就在演练着如何跟他说出第一句话,他想了许久,可此时除了紧紧盯着他看,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直行车辆开了过去,对面的人终于冲他阔步走来,还没开口,就听有人喊他:“顾年!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王杨为了防止尴尬急忙开口。
顾年盯着顾北,回答:“谈案子。”
“来酒吧谈案子?你们业务拓展挺广啊。”话没说完,已经被顾北自然打断,他问顾年:“开车了吗。”
顾年摇头:“没开。”
“今天中学同学聚会,要进去坐坐吗。”
顾年没想到他会邀请自己,怔怔地点头:“好。”
推开包厢,里面已经喝成了一团,大学各奔东西,大家很少见面,除了王杨刘禹飞,其他人并不知道顾北与顾年之间的事情,陈晨看到进来三人,有些惊讶:“顾年?!”
“你好,陈晨。”
陈晨没想到他能回应自己,有点受宠若惊,她放下手里的酒杯走过去,对顾年笑笑:“你变了好多。”
顾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见他一身西装,问道:“你,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律师。”
陈晨不可思议:“真想不到。”
简单聊了几句,顾年都一一应答,他表情虽然冷淡,回应也很简短,但始终没让陈晨尴尬。
陈晨为他高兴,她曾经以为,以顾年的性格,应该很难在社会上立足,或许他会依赖顾北一辈子,可如果那样,他整个人的光彩都会被顾北完全的掩盖掉。
果然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她少女时期第一个喜欢的人,并没有因为蹉跎岁月变得糟糕,而是穿着笔挺的西装,有着一份不错的工作。真的很好。
听到这边的动静,大家都跟着过来寒暄,提到顾年,都知道是顾北的哥哥,即便大家出去玩过很多次,但除了这点,再也没有更多印象。知道他成了律师,还有同学准备当场咨询,刘禹飞本想制止,怕顾年不理弄得大家尴尬,可谁知道他听完同学的提问,便思路清晰地解答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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