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付东流(年下)
刘禹飞怔怔看了一会儿,觉得顾年,似乎变了一些,他看起来精明冷静,即便环境嘈杂,也依旧听着同学咨询,如果放在以前,哪会理你半句话?
身后有人拽他,他转过头看到王杨单手捏着下巴:“北哥真是个神人,他俩分开这么多年,刚见面居然这么淡定,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刘禹飞看向顾北,他正坐在沙发上,跟刚刚进来的服务员说着什么:“我始终不认为,他真的会放心顾年自己生活。”
“什么意思……”
“不知道,感觉吧。”
王杨“切"了一声:“你读什么博士?当神棍去吧。”
一圈下来,顾年终于回到顾北身边坐下,矮桌上放着一杯温水,顾北递给他:“喝吧。”
顾年脸色发红,有些微醺,他接过来听话地喝了一口,甜甜的味道,似乎加了些蜂蜜。
凌晨一点多才结束聚会,王杨把车钥匙丢给顾北:“你开车先把我送回去再把顾年送回。”
顾年喝了不少,靠在沙发上面有些难受,他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过去,可不敢轻易闭上眼睛,顾北在他面前来回来走动,他的眼睛贪婪得追随,不舍得把目光移开一丝一毫。
身体突然一轻,整个人被横抱起来,他始终无从安放的手,终于紧紧拽住顾北胸口的衣襟,熟悉的气息将他紧紧包裹起来,和梦里一模一样。
顾北把他放到车里,又脱掉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帮他系好安全带,见他睡得还算安稳,才缓缓发动车子。
这一套照顾人的动作毫不生疏,王杨看在眼里嘴角抽搐:“你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会照顾他,这哪像分开了十年啊,也就分开十天吧。”
顾北没说什么,把王杨送到家里,又调了个方向:“明天去我家开吧,你这车开到医院太扎眼了。”
王杨点头:“行,你早点回去,顾年睡着也没办法问他住哪,先送你家……”
话没说完,他那辆酷炫的跑车已经蹿了出去,王杨盯着车屁股感慨一番性能良好,突然喊道:“嘿,你去哪啊,你家不是那个方向啊!”
高级公寓的安保设施相当严谨,凌晨出现陌生的车牌,门卫都要出来查看一番,敲了敲车窗:“看一下证件。”
顾北按下车门还没拿出证件,就听门卫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是顾医生啊,您突然换了车,我没看出来。”
顾北对他笑笑:“没事,你很负责。"
“嘿,这不是应该的吗,对了顾医生,您好久没回来,我都没空跟您说谢谢,我媳妇最近那个抑郁病情况好了很多,多亏您给推荐的医生,真是的谢谢您,您母亲呢,已经彻底康复了吗?”
“嗯,她这两年已经没事了,过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这么晚了您快回去吧。”
车停在地库,抱着熟睡的人,按下楼层,醉酒后的顾年睡得还算安稳,细小的动作并没有让他惊醒,他置身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似乎听到密码输入的声音,可眼睛沉甸甸地怎么都睁不开,索性这个怀抱熟悉温暖,让他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
他隐隐感觉自己躺在床上,温暖的怀抱将他剥离开来,不满地呻吟几声,又感觉隐隐作痛的胃被温热宽厚的手掌细细按揉。他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过往的许多年里,这双温热的手掌,这个温暖的怀抱,总是时不时地出现,把自己从崩溃的边缘拉扯回来。
一觉醒来并没有太多难受的感觉,昨天虽然喝了不少,但顾北会偶尔递给他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想到顾北,他突然坐起身来,来不及穿鞋,匆匆跑到客厅,门厅的灯依旧亮着,餐桌旁,坐着两个人。
顾北似乎跟成临说着什么,听到动静扭头看他:“醒了?”
顾年没想到他真的出现在自己家里:“你昨天送我回来的吗?”
“嗯,你电话里面我只认识成临哥,所以问了他地址。”
成临听到自己的名字,眼神闪躲:“你去洗漱一下吃饭吧。”
顾年盯着顾北问:“你要走吗?”
“要去医院,你今天上班吗?”
“嗯,上午去律所,下午要出庭。”
顾北点头:“那先去洗漱吧,待会一起走。”
顾年迟疑几秒,反应过来匆匆转身,去了浴室。
成临看他走远,松了口气:“顾年要是知道我骗他,会不会跟我断交啊。”
顾北笑着摇头:“不会,你是他珍贵的朋友。”
“哎,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我觉得什么恩恩怨怨都该算了,你为什么不告诉顾年,你一直有偷偷照顾他?”
顾北听着“哗哗”水声:“没必要让他知道这些,他现在成长了很多,以前的事情知不知道也没关系。”
“你家的事情实在复杂。”
“谢谢成临哥前些年帮我照顾他,我母亲当时那种情况,确实让我分身乏术。”
成临摇头:“开始那几年真的太乱了,也不能把你分成两瓣,我一个外人不知道说什么,但是我站在顾年朋友的角度,其实可以理解,他从小就被你们保护的太好了,突然没了家人没了恋人,跟世界坍塌有什么区别,我觉得他现在这样挺好的,除了偶尔喝酒不顾自己的胃,已经非常独立了。”
犹豫了一会儿,又问:“他那个分开的恋人,真的不会回头了吗?我觉得顾年这种性格,可能一辈子不能从这段感情里面走出来,如果有可能,还是希望他们可以和好吧。”
顾北没有迟疑:“会回来的,他很爱顾年。”
成临不懂:“很爱为什么要分开?”
顾北听到水声中止,重新盛了一碗粥:“他和顾年的选择不同。”
顾年爱他,偏执疯狂,容不下任何一个多余的人。
他爱顾年,想给顾年一个完整的世界,让他拥有亲情友情,让他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他宁愿用后半辈子的全部时间弥补这错过的十年,但他不能让顾年没了自己,活不下去。
断骨抽筋必然痛苦,可那还活着。
但死了呢?自己又要去哪里找他。
顾年为了爱他,要拉着他去死,而他爱着顾年,要和他一起活着。
洗漱出来,换了一身西装,顾年有些不现实地坐在餐桌前,拿起碗筷。
顾北变了,硬朗的五官更加出挑,眉目间少了青春洋溢的少年气息,多了内敛的沉淀。他这么多年梦到过许多模样的顾北,他所有的样子,都在心里刻画了无数遍。
吃过早餐,三人一同出门,成临跟他们方向相反,招呼一声自己先走了。
早上有些堵车,红灯间隙,顾北突然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怎么了?”
顾年的眼睛黏在他身上一直没有收回去,此时被抓个正着,只能转回头推推眼镜:“没事。”等了几秒又说:“成临是我的朋友了。”
“嗯,成临哥挺好的。”
顾年没有反驳,点了点头,安静了一会儿,看着红灯变为绿灯,问道:“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记得。”
他心里有些高兴,垂下眼睛说着这些年的简单过往,从他接受成临,毕业参加工作,到现在的点点滴滴:“我过得挺好的,不仅有了朋友还有同事,每天都按时吃饭,身体也没有什么问题。”
车子停在律所门口,他终于转头看向顾北:“是不是只要完成另外一个约定,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他迫切地等待回答,却突然被顾北搂在怀里,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眼泪上涌,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双手抵在顾北肩头,哽咽地说:“我真的很听话,只是最后那件事,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你答应无论多久都会等我的?对不对?”
“对。”顾北抱着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心口发紧:“多久都等。”
十年到底有多长,它可以给你机会,让你一跃人上,也可以把你拉入泥沼,让你痛苦挣扎。
顾年不知道与顾北分开的前几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怪过顾北狠心,怪过顾北不爱自己,他很多时候都想把顾北关起来,两个人永远在一起。可他不能伤害顾北,那比让他死了,还要难受。
浓重的消毒水味充斥鼻腔,病房里安静的可以听到点滴落下的声音。顾年从医院的病房醒来,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回忆缓缓袭来,他垂眼看看自己的手腕,有些茫然地找着什么。时间一分一秒走过,除了医生护士偶尔进出换药,再也没有别人过来。
他始终盯着房门满怀希望,可心里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有来过。三天的时间足够让他彻底疯掉,他不懂为什么顾北不来,他整颗心充满了担忧恐惧,还有愤怒不甘。
一声巨响,惊动了走廊外的医生,原本躺在床上的病人,推到了药瓶,整个人滚到地上,可他实在太虚弱了,完全爬不起来,看清进来的人,期望再次落空,他哑着声音低喃:“不是你……你出去……”
医生见他情绪异常,喊了几个护士过来帮忙,本想要扶他回到床上,可顾年猛地挣扎摇头:“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去找他,别碰我!!我要出去!”明明嗓音微弱,却喊得声嘶力竭。
医生扶着他对护士说:“去准备镇定剂。”
顾年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他眼睁睁盯着门外,只想从这里出去,恐惧,怨恨,所有不知名的情绪,席卷全身,他现在只想见到顾北,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冷静下来。
门外有不少经过的病人围观,跑出拿药的护士,过了几分钟拨开人群,又跑了进来。
顾年疯狂挣扎的身体,突然缓了下来,看清护士身后跟着的人,眼泪瞬间滚落,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甩开医生的牵制,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最终跌倒在那个期盼已久的怀抱里。
他委屈地掉着眼泪:“你怎么才来看我啊……”
顾北有些憔悴,他轻抚着顾年颤抖的背,对医生说:“我跟他待会,麻烦您一会儿能帮他换瓶药吗?”
医生见顾年冷静下来,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及时喊人。”
围观人群散去,病房里除了顾年小声的抽泣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过了许久,顾北轻声说:“乖,别哭了。”把人抱回床上,顾年拽着他的手腕死死不放:“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顾北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单手抚摸着他苍白的脸:“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眼泪落在洁白的枕套上面,没做停留,晕成一片。他盯着顾北恳求:“我们两个离开这里吧,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顾北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好不好?”
顾北帮他擦着眼泪,青黑的眼眶有些湿润:“顾年……你不要妈妈了吗?”
顾年怔了一会,缓缓摇头,他像是怕顾北怪他冲动,不停地为自己辩解:“她……她,她不是我的妈妈……她不是我的妈妈,我没有做错,我只是告诉她事实,顾北我没做错对不对?我只是,我只是说了实话……顾北,我没错对不对?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顾北喉咙酸涩,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就这么静静地陪着顾年,直到王杨急匆匆地推开房门:“顾北!杨阿姨情况不是很好,你快过去看看。”
顾北一惊,赶忙站起身来,还没迈出步子,就被顾年更加用力地拽住手腕,他眼神执拗地盯着顾北:“不要,你不要去。”
“顾年,放手。”
顾年慌忙摇头:“不行,不行你在这里陪我,你不要去找妈妈。”
王杨一脸焦急:“别磨蹭了,快点。”
顾北叹了口气,把手放在紧紧扣住他手腕的那几根指头上,犹豫几秒,一根一根地用力掰开:“我去看看妈妈。”
顾年坐在床上,全身颤抖,他又气又气,对着那道背影悲愤破碎地喊:“顾北!!你要放弃我吗!!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放弃我!我没有妈妈,妈妈也不能抢走你!!顾北!!你不喜欢我对不对!!你是骗我的!你根本不喜欢我!你不许走!你回来!”
顾北脚步停顿一下,并没有停留,他经过王杨身边,疲惫地说:“帮我照顾一下。”
王杨从知道这件事开始,一直压抑着对顾年的不满,他和顾北从小一起长大,无法忍受自己的朋友被这样误解,他紧紧握着拳头,冲着顾年吼了回去:“顾年!你他妈真的一点事儿都不懂!!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你,但我今天替顾北好好骂醒你!!你以为就你痛苦难受是吗,你想过被你伤害的杨阿姨没有?顾北是不是和你说过,你家的事情缓缓再谈,最少不要这么直白的告诉杨阿姨?好,当时情况紧急,你怕他离开你,口不择言,我不说什么,但是你们从小这么深的感情!你对他一丁点的信任都没有吗!!他不知道你们没有血缘关系的时候都可以接受爱你了,没了最大的阻碍,你都不能给他一点的信任吗!!他从来都在为你着想,他就是贱!!他从小时候就贱得出奇!!你呢?你除了糟蹋自己还做过什么?!他想尽方法对你好,做什么都依着你宠着你!你呢!!你除了排斥他身边的人,伤害靠近他的人!你做过什么!杨阿姨现在状态不稳,一步都离不开人,你还在这里要死要活!你干脆杀了他吧!!你自己说死就死不管不顾!!但是顾北呢!他要照顾妈妈!!要替你的冲动冒失赎罪!他这几天合过眼吗?他不累他不难受吗!他连家都毁了!没了!!可他妈的,到现在他还是一句狠话不舍得对你说!!还有我杨阿姨,病得昏昏沉沉还在念叨她的顾年呢,她的顾年不能一个人留在家里!他胆小他会怕!你配拥有他们的爱吗!你现在还有脸说他不喜欢你??你他妈还是人吗!”
王杨说完转头跑了出去,顾北始终向前走着,可脚下的步子却有些不稳,他突然像被抽光力气,猛地蹲在地上,眼泪像决堤一样止不住地滚落下来,这么多年,他对顾年所有的关心,所有的宠爱,到头来,被这样完全否定,他不知道该去怪谁,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到从前。听到王杨匆匆跑过来的脚步声,他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哽咽地说:“帮我去看着他吧,别再受伤了。”
那之后,顾年沉默了起来,他静静盯着门外,希望顾北可以尽快回来看他,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心里眼里只有顾北,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不堪。
他很怕顾北不再回来,怕得睡不着,夜里静悄悄的,顾年躺在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苍白月光洒了满屋,顾北走进病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把手里提着的保温盒放在一旁:“王杨打来的饭没吃吗?”
顾年委屈地摇头,含着眼泪:“王杨……他说我……”
“嗯,我买了海鲜粥,不过这么晚,里面没有虾仁了,随便喝点好不好?”
“好……”
医院附近的饭菜并不好吃,温热的粥里带着淡淡的咸腥。
顾北把勺子喂到他的嘴边,看着他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碗里。
顾年想说些什么,可看到顾北眼里带着细碎泪光,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他伤了顾北的心。
住院的日子并不好过,王杨神经大条,吼过骂过自己先忘了,有时候看到顾年眼巴巴地看着门外,又觉得可怜,他跟刘禹飞换班:“谈恋爱都这么惨烈吗?”
刘禹飞推推眼镜:“不知道,我没谈过。”想想又说:“不过每个人际遇不同,我们不一定碰到顾年这样的人,即便碰到了,选择上也会和顾北存在差异,是好是坏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人生,别人介入不了,也插不上话,我们作为朋友能帮的,也只是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
王杨瞪着眼睛看他:“你思想这么成熟呢?穿越来的吧?”
夜里顾北会来看他,带着味道并不好的粥,他喂顾年吃完,帮他擦擦嘴角,一切都显得平静自然,像是从来没有变过。
可是顾年知道,他快要留不住顾北了,偶尔会听到王杨刘禹飞说话,知道妈妈的情绪并不稳定,她受了很大打击,除了顾北没人可以靠近。
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顾北会偶尔交代他一些入学后需要注意的事情:“你住过校,到了之后要记得去买一床被子铺在下面,还有水卡饭卡,要记得及时充钱,要按时吃饭,不可以挑食,听说那边的食堂还不错,学校周围也有不少的小饭店,如果真的不喜欢食堂的饭菜,就和同学出去改善一下。”
顾年含着眼泪摇头:“我,我不闹了好不好,我等你一起开学,我们,我们不是说要一起租房子吗?顾北,我不闹好不好,你别让我自己去学校……我们别分开行吗?”
宽厚的手掌与他五指纠缠,拇指指腹沿着他掌心纹路轻轻摩挲:“顾年,我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我们都长大了,大人的世界里,不能只有爱情。”
顾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嘴唇颤抖地拒绝:“我不要……我不要分开……”
“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什么,什么约定……”
顾北抬手帮他擦擦眼泪,想了想:“就像游戏闯关一样,你要先找到友情,再找到亲情,最后找到我,好不好?”
“我不懂,我不要分开……”
他捧着顾年的侧脸,目光温柔像是溶溶月色:“我们不是为了分开而分开,而是为了在一起,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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