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她说罢就红了眼眶,平日里她那么不喜欢余欢,如今听闻她死了,心里也有些难受,想到余和平那孩子,心下更是不忍。
陶然点点头,吃了午饭就去梁家。
余和平眼睛都是肿的,人更憔悴了,整个人看起来已经很久都没有睡了。梁母告诉他说,梁成东曾找个心理学方面的老师过来看余和平,但是余和平很不配合。
“他现在很敏感,”梁母说,“你跟他说话的时候小心着点。”
陶然什么都没说,就在地上陪着余和平坐着,坐了一个下午,梁母喊他们吃饭的时候陶然才站起来,对余和平说:“去吃点吧。”
余和平这才掉下泪来,说:“我不饿。”
“你不吃,我怎么好意思去吃。”陶然说。
余和平看了他一眼,说:“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这人命不好,会给你带来霉运的。”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这个家也不能呆了,不能祸害了人家……”
陶然没听见他后半句都说了什么,但是前半句却听见了,说:“胡说八道,这你也信。”
“如果不是命不好,那你说,我为什么会经历这些呢?从小只有一个妈妈,还把我当仇人一样,刚有了个爸爸,也死了……还有我姥姥姥爷,他们也是被我的出生给气死的,”余和平的声音很沙哑,说,“如果不是我命不好,那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别人都好好的,就我这样?”
陶然说不出话来,余和平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你们都是好人,不要被我害了。”
陶然就又坐了下来,伸手按住余和平的手,问说:“你听说过能量守恒法则么?”
余和平抬起头来看他,陶然说:“你如果连虚无缥缈的命运都信,那科学道理就该相信了吧?”
陶然又朝余和平挪了挪,盘着腿坐在他对面说:“能量守恒,就是说大自然能量是一定的,不管是什么能量,热和冷,黑暗和光明,只有这样世上万物才能稳定,和谐,人的运气也一样。现在遭受多少不幸,将来都会有同等的幸运。如果你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那将来很快也会有很多好事发生在你身上。”
他看着余和平说:“你的境遇已经坏到不能更坏,那还怕什么呢,来日不管怎么变化,都只会更好。我们都是这世上最微小不过的存在,大自然不会跟跟渺小的个人作对,这个法则是经过很多人很多事验证过的,你要是不信,可以等着看。”
余和平泪眼朦胧看着他,陶然看向窗外,说:“你看,雨是不是停了。雨再大,天也总要晴的,都是一样的道理。”
陶然的安慰,或许余和平并不会真的相信,但他愿意去选择相信。
人总要活下去,生活已如此艰难,不能背负太多罪孽。
梁成东去了两天,经过很多人的帮助,最后找到了余和平的舅舅。
后面的处理就按部就班了,余和平的舅舅希望余和平能跟他回去,被余和平拒绝了。
“你总跟着梁老师也不是个事啊,人家没有照顾你的义务。”
“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余和平抬头看向他舅舅,问,“你让我跟着你,是想要那些赔偿金么?”
余和平的舅舅脸色难看的厉害:“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那是我妈用命换来的,谁都不能给。”余和平说。
梁成东人脉广,认识的人也多,忙前忙后忙了一周多,事情已经可以结束,官司也打完了,陈平和余欢用死,给余和平留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赔偿金。余和平握着那张纸,看着上头的数字,只觉得人生无常而讽刺。
从未给过他多少父爱和母爱的陈平与余欢,在死后却给了他那么多,给了他一条新生的路。
人性黑暗而复杂,他竟有些感念于父母的恩惠,他人生第一次如此真实而具体地感受到血缘的重要和不可分割,竟然是因为继承的这笔钱。
这生来便荒唐的父母关系,在兜兜转转之后,也以这样可笑的结果终结。
要说最不高兴的就是与和平的舅舅,他觉得余和平才多大年纪,一个人哪能掌控那么多钱,肯定都被梁成东给侵吞了。
事情闹的有些不愉快,梁母更是不高兴,觉得自己家好心办了坏事,要求梁成东不要再插手。
“和平的父母都没有了,得替他看好这笔钱。”梁成东说。
梁成东不想背这个说不清的锅,带着余和平,在他舅舅的陪同下办理了一系列手续,准备将这笔钱存起来,余和平以后可以每个月按时领取。
可是就快办理好的时候,余和平提了一个建议。
他想将这笔钱全拿出来,买个房子。
这笔钱虽然不算少,但是买个房子也有些紧巴。不过余和平的舅舅也没有太大的意见,这笔钱轮不到他,与其留着可能落到梁成东的口袋里,不如都花了。
梁成东却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找余和平单独谈了一回:“你现在尽管在我这里住,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你留着可能以后能派上用场。我知道你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有笔钱,对你也有好处。”
余和平说:“我想有个自己的家,只属于我的家。”
他十几年一直期待的,也不过如此。相比较于男人,他更渴望有个自己的家,写着他的名字,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他的家。
新房子有些等不及了,梁成东就帮他在他们小区里买了个二手房,两室一厅,还剩下一点钱,存在了他的户头上,还是按照梁成东原来的打算,余和平只能按月领取一定的生活费,直至领完。
因为是二手房,装修什么的都是好好的。这房子的主人原来也是长海大学的老师,品味还是有的,装修的很温馨。余和平一个人找人换了锁,一个人将房子的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这是属于他的家了,他的卧室,他的床,他可以给自己做饭的厨房,他的卫生间,他的一砖一瓦。卧室的地板和梁成东家里的一样颜色的木地板,他坐在地上,靠着床腿看窗外的朝霞,太阳慢慢地爬起来,阳光终于照进房间里来,金黄色的,在多日阴雨之后的晨阳,温暖而绚烂。余和平被太阳光照的浑身暖洋洋的,趴在膝盖上哭了起来,手里拿着的,是陈平和余欢结婚的时候拍的照片。这张一直装在余欢包里的结婚照。
“你妈妈是很爱你爸爸的,耽误了她一生的男人,又坐了那么多年牢,出来没几天就能跟了他,除了爱还能有什么原因。”梁成东对他说,“你妈妈从始至终,爱的只有你爸爸一个人,没有爱过我。”
余和平不知道梁成东为什么要跟他说这句话,或许只是为了安慰他,他并没有和他的母亲爱上同一个男人,这微不足道的负罪感,梁成东或许也想给他解开。
在八月下旬的第一个晴天,余和平搬到了自己的家里,他没有什么东西,过去的他全都抛下了,带过来的只有自己。
长海市地区蔓延了整整一个月的阴雨天气总算是过去了,八月底的时候长海市街上的水没了,人也多了起来,被浸泡了一个月的枝叶在夏日灿烂的阳光底下郁郁葱葱,比往年都要繁盛。人生大概就是这样,极度的衰败过后,总也有些东西因此焕发新的生命,洋洋洒洒,肆意生长。
第109章 秋来水涟涟┃吃醋
九月六号, 中山大学就要开学了。但是陶然和盛昱龙却闹别扭了。
陶然就要去广州,盛昱龙一时半会去不了,这分别就注定是长时间的, 可能一个月两个月, 也可能要半年,最长的话估计要寒假才能见面。盛昱龙觉得时间不够用, 都尽量挤出时间来跟陶然相处,但是陶然却反而没时间了。
陶然老往余和平那里跑。
他的理由是:“余和平多可怜啊, 梁老师说他精神状态都不稳定, 他又没什么朋友, 我不去,我妈都让我去。”
刘娟母爱泛滥,经常说余和平可怜, 家里做了点好吃的就让陶然给送过去。两家离得不远,一个在长海大学西边,一个在长海大学东边,要是从长海大学过, 就更近了。
“他一个人能肯定都是凑合吃,我看他最近又瘦了一圈,颧骨都明显了, 那下巴尖的,看着就让人心疼。”刘娟说,“你没事啊多往他那边跑跑,别让他觉得爸妈没了, 身边连个关心他的人都没有了。”
盛昱龙跟刘娟不一样,盛昱龙人不坏,也算古道热肠,讲义气,但他对余和平没什么同情心,最多听了他的事说一句“还挺惨的”。当余和平和他的利益发生了冲突的时候,盛昱龙对他的态度就不大和气。
“你自己看吧,回家看看你家墙上的日历表,你还能在家待几天。”盛昱龙说。
家里的日历表被刘娟用红笔勾画了开学的日子,真的是越来越近了。陶然也想多跟盛昱龙在一起,但他之所以选择去找余和平,除了他本身觉得为了爱情不顾朋友好坏有点羞愧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觉得盛昱龙大概可能是因为看他快开学了,有些憋不住了。
这一点真的很可怕,以前盛昱龙要扒他衣服,他只要沉着脸一瞪眼,基本上盛昱龙就松手了,可是最近两次他一瞪眼,盛昱龙直接把他内裤给扯烂了。
吓得他腿都软了。
盛昱龙也有些意外,说是他内裤穿太久了,不结实。
不结实是一方面,但也说明盛昱龙这人要真想干什么事,他根本拦不住。
可是盛昱龙是出了名的巨炮龙,他亲眼见证绝不会出错,要被盛昱龙上,那还不如直接一刀子抹了他呢,起码死的没那么丢人。
这事不好意思跟盛昱龙说,所以他就只能一直躲着不见他。反正盛昱龙想他了,会来他们家找他,在刘娟和陶建国眼皮子底下,盛昱龙还是老实的,不敢乱来。
余和平见他经常带东西来,有些不好意思,就问经理预支了半个月的薪水,买了点水果,周末的时候去了一趟陶家。
刘娟见了余和平很高兴,说:“你来找陶然么,他还没回来呢。”
“他去哪了?”
“说是长海大学今天来了个什么剧团,去看话剧了,这都该吃午饭了,估计也快回来了。”
今天服装店重新开张,陶建国刚才打了电话回来,说盛昱龙会和他一起过来,所以刘娟做了一桌子的菜。余和平见她桌子上摆了那么多道菜,大概猜到家里要请客,找了个理由就走了,刘娟怎么留都留不住。
余和平前脚刚走,陶建国和盛昱龙就回来了。盛昱龙一进门就喊:“陶陶!”
“他还没回来呢,”刘娟擦了擦手说,“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会下馆子呢,怎么回家来吃了?”
“老六,非要来咱们家吃。”陶建国把椅子上放着的东西拎下来,问说,“怎么又买了这么多水果?上次买的没吃完,我怕放坏了刚放冰箱里头的。”
“这是和平买的,”刘娟说,“这孩子来找陶然,陶然不在,他就回去了。”
“怎么没留他吃饭呢?”陶建国问。
“我留了,他不肯。”刘娟说。
“今年雨太大,最近物价飞涨,这么些水果得花不少钱呢。”陶建国说。
“陶然不在家,去哪里了?”盛昱龙问。
“他说是去长海大学见什么学长,说是有个话剧要在礼堂演出,我也没细问,这都该吃饭了,等会该回来了吧。”
结果一直等到吃饭,也没见陶然回来。盛昱龙就给陶然打了个电话,结果陶然没接,直接给挂了。
陶然这是人生中第一次看话剧,莫世凯请他看的。说来也巧得很,他上次去余和平那里,从长海大学抄近路去的,正好看见莫世凯他们在宣传一部即将在他们学校大礼堂上演的话剧,他就过去凑热闹,就这么又和莫世凯遇见了。
莫世凯还不知道他的高考成绩呢,听说他考上了中山大学,高兴的很。陶然说:“这还要谢谢你当初给我的辅导,你教我的应试技巧我都用上了。”
莫世凯笑着说:“还是你自己聪明,不干我的事。有个话剧要来我们学校演,我有票,你要么?”
陶然见他们在卖票,问多少钱一张,莫世凯说:“卖不出去,我手里好多呢,免费送你。”
他说着就挑了一张很靠前的位置给了他。
这话剧票不好卖,原因是宣传剧,讲爱国人士的革命史的,比较枯燥。但是陶然看的津津有味,他第一次知道话剧原来是这样的,不光有人演,舞台设置也很让人惊艳,这剧情虽然严肃枯燥,但特别有质感,演出的都是长海市话剧团的骨干,演技好,配乐好,什么都好,看的陶然激动的很,手机响一次他挂一次,最后索性关机了。
盛昱龙就很不高兴,说:“怎么关机了呢,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就在大学里头,能出什么事。”陶建国说着就给他倒了酒。
盛昱龙说:“学校离得也不远,要不我去看看?”
“哎呀,你坐下来吧,大热的天,跑去看他呢。等他肚子饿了,自己就回来了。”
盛昱龙也觉得自己都要吃饭了还跑去找陶然有点小题大做,于是便坐下来吃饭。他们都吃完的时候,才见陶然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刘娟说:“哎呀你怎么才回来,不吃饭了?”
陶然先跟盛昱龙打了招呼,叫了一声“六叔”,然后便坐下来说:“我吃过了,吃的大学食堂。”
大学食堂的饭菜可真丰富,真好吃,他吃的很饱。
盛昱龙问:“跟谁吃的,你什么学长,怎么认识的?”
陶然听他话里带醋味,看了他一眼说:“你认识啊,莫世凯,就原来江磊叔叔找的给我补习那个。”
盛昱龙都快忘了那个莫世凯了,听陶然一提,就想起来了。大概那莫世凯长的比较帅,他心里有点不舒服,“哦”了一声。
刘娟就问莫世凯是谁,陶然就把莫世凯夸了一遍,大概就是莫世凯很优秀,是这主席那社团负责人的,学习好,又多才多艺,会这会那,最后加了一句:“还是校草,很高很帅。”
盛昱龙要笑不笑地用鼻子出气,弹了弹手里的烟头说:“你把他夸的跟天仙似的,我看也就那样。”他对刘娟说,“小白脸一个。”
刘娟却根本不在乎盛昱龙怎么评价的,陶然交往的人里头只要是优秀的,她都喜欢,觉得陶然就该多跟这样的人来往:“下次请他来家里坐坐啊,离咱们家这么近,几步路的功夫。”
陶然看盛昱龙不大高兴,知道他又吃八竿子打不着的醋,就没说话,低头从余和平买的水果里头拿了个梨出来。
结果他才站起来要去洗,就听盛昱龙说:“你那学长没让你吃饱么,回来就吃。”
陶然没理他,自己去厨房洗梨了。洗好之后拿了水果刀出来,往盛昱龙旁边一坐,问:“你吃么,分你一半?”
“梨子哪有分着吃的,”刘娟说,“你给你六叔再拿一个。”
“我不吃,刚吃饱,这还撑着呢。”盛昱龙说着却伸出手来,把陶然手里的刀子和梨子拿了过来。陶建国开始跟他说生意上的事,盛昱龙一边跟他谈,一边削着皮,不一会削好了,就递给了陶然。陶然很自然地接了过来,因为一切都太自然,刘娟和陶然甚至都没有留意。
他们说生意上的事,陶然插不了嘴,便回自己房间去了,歪在床上看书。天热起来之后,中午就有些容易让人犯困。他看着看着就打盹了,迷迷糊糊中有人在亲他的嘴,他猛地醒过来,一把就将盛昱龙给推开了。
盛昱龙笑着在床上坐下:“你看书呢还是睡觉呢?”
“有点困了。”陶然揉了揉眼睛说。
“你先别睡,我跟你算算账。”
“算什么账?”
“我问你,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呢,还直接关机?”
“哦,那个,”陶然笑着掏出手机来,“你不说我都忘了。”
他把手机重新开机,说:“我当时再看话剧呢,不敢接电话。”
“莫世凯请你吃的什么?”
“番茄炒蛋,炒花菜,还有蛋花汤。”
盛昱龙说:“就吃这个?”
“怎么了?”
“没什么,下次请回来,别落他人情。”盛昱龙说,“我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去我那里?”
陶然脸上一热,摇摇头。
盛昱龙的脸就耷拉下来了,说:“你怎么回事?”
“我下午要去服装店帮忙,做导购。”陶然说。
“店里的导购用不完,还用你?倒是我看你,需要捣一捣,不然你就忘了你是谁了。”
陶然只穿了个短裤差,露着又白又长两条腿,他缩起脚说:“我是谁?我是陶然。”
盛昱龙眯着眼笑,夏日午后慵懒潮热,他靠近了陶然说:“还行,还记得自己是谁,看来莫世凯的蛋花汤没把你迷昏了。”
“我就知道你吃醋,”陶然靠着墙说,“你说你老吃醋,什么醋你都吃,以后我上了大学,大学里一群男男女女,你还不得酸死?”
他本来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盛昱龙一听,脸就黑了。
第110章 秋来水涟涟┃晴天啦
这是盛昱龙心里的一根刺。
盛昱龙是很自信的男人, 对陶然他也自认为算不错,要是一直在陶然身边,他还真不在乎那些莺莺燕燕, 最多吃个醋, 那是他的占有欲在作祟。
但是将来远隔千里,照陶然的条件, 追他的肯定不在少数。女的还好些,男的他就特别在意。
尽管再自信, 他也不得不承认, 和大学里那些风华正茂的帅哥相比, 他未必占有多大优势。何况他冷眼看陶然的审美,好像也比较年轻化一些。他身边有太多异地恋不得善终的例子,何况他和陶然这么不正常的关系, 他很担心陶然在大学里突然变了心,被别人勾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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