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十分钟后——

“不要再追了！我们不会跑的！真的不会跑的！”

然而，整个寨中寨里的人已经完全激动了，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参拜的参拜，参观的参观，还有无数大爷大妈拽着尚小少爷过去摸一把，然后兴奋地互相说我摸到了少师的脸！少师的脸！

尚都伏夹着脸被捏红的尚方无语地闪躲：“你们家怎么这样的？”

“他们就是这样，”他一转头，大惊，“啊！林城已经被捕获了！”

只见林城端坐树下黑石椅中，笑得光芒四射，老祖等人在旁边殷切地奉茶。

尚方：“……”

尚都伏：“……”

“林哥！下来！！！”尚方暴怒了，“那是尚家家主才能坐得位置！！！你小心受诅咒啊！！！”

尚都伏听到家主两个字，似乎一怔，接着就垂下眼去，似乎没有什么情绪。尚方是寨子里最受尊敬的人，却被说本应该是女儿，投错了身子。

林城。家主。

尚方却丝毫未意识到这件事，却看到了哥哥的表情。

他……怎么了？他不喜欢这里？

“哥……？”

然而，尚都伏看都没看他，就头也不回地往宅子大门走去。

-

一个小时后，尚方终于坐进了阴森森的小屋子，伸着手腕给老祖奶奶看的时候，表情非常憋屈。

“老祖，”他蹙着眉头，扁着嘴，“一定要看吗？”

“一定要，当然一定要。”老祖奶奶闭着眼仰着头，枯槁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尚方细瘦的手腕，似乎在感受天地的意念，宇宙的神明，“你十四岁的时候回家看了一次，男八女七，你七年就该回来看一回啊……不过十八是外面人成年的岁数，正是该过来的时候，少师命格高然而底子薄，未来这回事，可要多加……注意……”

一会老师一会少师，尚小少爷被摸得无语，背后还有一个传说中招惹了宅神的冷冷盯着，一个过于热爱真理的闪闪发光地看着，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垂着眼睛脸暗暗发红：“老祖别瞎说，我应该是……八年看一次才对。”

谁知道老祖登时炸毛：“少师是投错了胎！本来该生成个姑娘！”说着往林城那边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少师红鸾星动，好预兆。”

尚小少爷无比想扶额长叹：您快别扯了行吗。

“好姻缘。”老祖奶奶窃笑着，眼睛眯成了缝，“少师别放跑了。”

-

好姻缘什么好姻缘，老祖奶奶成天胡言乱语，至此竟然已经老糊涂了，要把家里的男孩子当做女孩嫁出去，神鬼之论真是可畏，神叨，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此时，他坐在院子里，跟几个长辈聊天，隔着院墙，能看见尚都伏在里屋，靠着敞开的油纸窗，倚在窗台上读一本书。

哥哥。尚方想。

极白的皮肤，极黑的眉眼，个性强硬冷酷，实际上又深沉可靠。他不由自主地顺着尚都伏侧脸的线条描摹下去，目光徘徊在哥哥敞开的领口中，微微露出的锁骨，以及小片的胸膛。他抿了抿嘴，吞了口唾沫，想起今天下车休息时的那个吻。

那个吻，跟之前的似乎很不同。格外的炙热，格外的疯狂，格外的，难以抗拒。

尚都伏翻了一页书，手指修长漂亮，有种大理石般的质感。

尚方想起刚到寨子，哥哥用那双手，手指捏他的耳朵的一下，他耳廓渐渐发热，无法再看，低下头去。

——他在想什么呢，是……疯了么。

“尚方，”这时，有人在后面叫他，尚方回过头去，见林城对周围的长辈陪着笑，口中说：“不好意思，借尚小少爷用一下，叔叔阿姨们不介意吧？”林城刚才被老祖叫去，一直聊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长辈们互相对视一眼，纷纷眉开眼笑地表示不介意不介意，跟着夫婿走有什么不对的，小两口甜蜜去吧。

尚方眼角抽搐：喂，怎么这就成了公认的事实了啊，不要太过分了喂！

“能来一下吗？”林城看着他，有一丝认真的神色，“我有话跟你说。”

“额，好。”尚方愣了愣，赶紧答应，站起身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尚都伏所在的窗口，却正对上哥哥的目光。

……哥？

他动作停了。林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尚都伏时，微微蹙眉，似乎心中焦虑。“走，”他拉住尚方的手腕，顿了顿，手向下移，直接扣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交，“跟我来。”

“啊……”尚方看着两人相牵的手，有些愣神。

“怎么了？”林城笑起来，很让人放松，忘记许多纠结的事情，被他金光闪闪的样子所占满，“不跟林哥好了？”

“不、不是。”尚方迅速地瞟了尚都伏一眼，后者转过头去，没有再看他了，不觉心下一阵失落，“林哥有什么事，就说吧，去……去屋里说吧。”

去屋里，跟尚都伏在同一片空间。

“我不要！”林城突然打断他，尚方惊讶地抬眼，却见他神色极其坚定，甚至有一丝倔强。

“跟我走！”林城拽着他就往森林边缘去，尚方有些跟不上，想把手腕扯回来，然而再一众笑眯眯的长辈面前，他根本不能做出这种打架一样的事，只能不断地回头去看尚都伏所在的窗口。

哥。

哥……

哥……！！

可是，尚都伏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一眼都没有。林城力气很大，尚方终于挣扎不动，一直看着后面，被无力地拖进树林里。

-

林木幽深，透过浓密的树冠，即使是冬季，山顶上的天空中也有百鸟齐飞。

林城一把甩开尚方，他踉跄了两步，靠在树干上才稳住身形，不觉被撞得有些痛，嘶了一声，握住自己的手腕。林城一怔，上前一步似乎想补救什么：“我……对不起。”

“你要干什么？！”尚方背也痛，手腕也痛，被扯着走了这么远的路，之前一直去看哥哥还没得到回应，已经是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声音很高，“有什么话好好说不就行了！做什么要这样子！”

“对不起，”林城冲上来，握着他的手腕赶紧给他揉，低着头蹙着眉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委屈。尚方本来就脾气好，没什么气性，喊一声气基本就消了，林城这么又揉手腕又道歉，他的火气烟消云散，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刚才情绪爆发，别别扭扭地说：“怎么了？林哥到底要说什么？”

“你……”林城盯着他，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在林曦中显得更加透明，透亮，一看就是个直话直说，藏不住心思的人。果然，他急慌慌地脱口而出：“你喜欢尚经理？你喜欢自己的……哥哥？！”

☆、第17章 第五集【4】缘定红手环
尚小少爷顿时愣了，被揭穿了一样的感觉，让他又震惊又害怕，还有些许的恼怒。那是一种我给你权利偷窥我的内心了吗的恼怒，让他必须坚决否认，死也不能妥协。

他先问的是：“你听谁说的？”

其实，他要是直接回答不是的，或者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就好了，因为，只要他问，林城就会毫不掩饰地直接告诉他事实。

“尚经理告诉我的。”

尚方头脑中轰的一声，当即就定在那了。

哥怎么会跟林城讲这种话呢？就这么把他隐藏着的心思告诉别人，他怎么可以做这种事？！然而他马上反应过来，不对，什么隐藏的心思？！我不喜欢哥，就算是也是曾经了，现在已经没有了，我现在已经不再……

炙热的吻的感觉，手指接触耳廓时触电似的快/感一下涌进他身体里，尚方只觉得身上腾地热起来，赶紧掩饰地低下头。

——如果已经不再对他有感觉了，那这些被点燃一样的感受，难道是假的么。

——虽然不想承认，不想动摇，但心底的围墙其实早已经裂开了缝，曾经的心情早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溢出来了吧。

“我不喜欢哥哥。”尚方低着头，一下子抽空了一样，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实在是一件让人难过崩溃的事情。但他绝不会承认，不断告诉自己：“我不喜欢哥哥。”

三年前喜欢过他，却因为他迟迟不归，毫无联系压了下去。发现自己的形性向跟其他人不一样，而且渴慕的是一起长大的兄长，那种恐惧……未来怎么办？爸妈知道怎么办？那虽然是养大他的妈妈但到底不是亲生的，会不会觉得自己带坏了她儿子觉得自己恶心，会不会被别人知道以后被男生躲着，被女生羞辱，看到他就避开觉得身上带着病毒……

但最可怕的还是，他曾经那样盼着尚都伏的哪怕一丝音讯，一个电话也好，他就可以告诉哥哥我喜欢你，求你快回来，我什么都不怕。但生生的，就那么长，那么久，尚都伏连一句话都不愿意传回来，长久到他以为哥哥早就忘了还有自己这么个人，开始自嘲，甚至觉得那天的表白和吻不过是自己的幻觉，是自己太过渴望产生的奢望罢了。

他大概讨厌我了。

我爱的人讨厌我，到不愿意回来看我一眼，不愿意跟我讲一句话。

他才十五岁，哪怕是十八时回头都觉得幼稚至极的十五岁小孩，自己爱的人憎恶自己，这件事对他而言比天还大，几乎跟生命一样重。

那么恐惧难过的时候，尚都伏在哪？

现在只是回来，撩拨几下，几个吻几个拥抱，就可以解决？让自己重新喜欢他？

——怎么可能。

“我不喜欢哥哥。”尚方坚定起来，对自己的恼怒，对自己的羞愤，让他想要坚决掩埋自己已经明白的事实，“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是我哥，我不可能对他有感觉，那是……不对的。”

“呼……”林城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把头靠在尚方肩膀上，仿佛再也没有力气靠自己的脚站着了，双臂环住他，整个人靠在他身上，把重量全压上去。“吓死我了。”林城闭上眼睛，松了口气，“要是对手是尚经理，我真的会超级苦恼的。”

尚方愣了愣，其实他一直只把林城当成朋友，甚至听到了表白，也迟钝地认为林城只是随口说说而不是认真的。他傻了吧唧地问：“什么对手？”

“……”林城瞪大眼睛，震惊到底，“你不知道我喜欢你？！”

“额……”尚方大惊，继而像是慢慢渗透般，意识到了这句话的意思，脸一点一点充血，慢慢红得透透的，“啊？”

林城看他脸红，自己也开始红，两个人比着红了一阵子之后，林城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抓过尚方的手腕，拿着个什么手环似的玩意，胡乱地往他手上套。尚方手腕被撸得有点疼，赶紧缩回手来：“干嘛啊？什、什么东西？”林城终于帮他套了上去，脸颊泛红地退了一步，把手腕竖起来，尚方看到，他手上有一个跟他给自己套上的，一模一样的红色绳编粗手环，两个红绳手环都泛着同样的光，交相辉映，仿佛冥冥中连接了什么。

“这是……什么？”

“我的心意。”林城把手腕跟他的并在一起，两条红手环盈盈发着光似的，他笑着，灿烂又羞涩，完全不像个二十五岁的人，倒像是初恋的少年。“好好戴着，”他的发梢眼角全在发光，“洗澡也不能摘下来，要一直戴着。”

尚方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把着手环活动了两下，发现手环扣得很紧，估计想摘都摘不大下来。这东西的材质很神奇，不像普通的线，柔韧丝滑，刚好契合他手腕的宽度，却丝毫不勒人，反而还像传递着什么能量似的，微微散发着丝丝的温暖。

“你从哪得来的？”尚方问。

林城嘿嘿地笑起来，像是藏了什么宝物似的，叉着腰后退几步看着他，很满意，答道：“秘~密。”

回去的时候，尚方又偷偷往下褪了几次，发现发了狠都摘不下来，甚至开始怀疑这玩意是怎么戴上的。

他无奈地想：算了，先戴着吧。

-

初二的晚上，老家的习俗是要去祠堂拜神，而所谓的神，自然就是尚氏隐居一族传说中的祖先，姜太公，太公望老先生。太公望老先生这个人很奇怪，尚家寨这推人很奇怪，于是祭祀的形式也很奇怪。月黑风高，尚家最有地位的十二个人围成一个圈，围着画着八卦的石头砌成的祭台，一边低声哼唱，一边一退一进地拿石头转着圈敲圆形祭台周围刻着的十二位金仙，就像是要把他们砸碎一样。尚小少爷边混在十二个人中，跟在老祖身后一边跳大神一样地蹦跶，一边去敲那几位神仙。

广成子、赤精子、玉鼎真人、太乙真人、黄龙真人、文殊广法天尊、普贤真人、慈航道人、灵宝大法师、惧留孙、道行天尊、清虚道德真君。真不知道姜子牙这个小弟子是恨透了他们，还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让后代流传下来这样奇异的拜神方式，要是十二金仙真的在天有灵，是要气得跳脚呢，还是觉得这就是正确的姜子牙后人拜神方式？

累死了……尚方敞开深蓝色手工布祭祀服的领子，倚倒在祠堂一旁的石凳上。林城笑着跑过来找他，帮他扇扇子：“不容易啊，转晕了吧。”

“额，嗯。”尚方经过下午的事，面对林城终于有点需要脸红的自觉了，毕竟手上还套着人家的东西，哪能就这么再继续无视下去。“哥呢？”他看着周围，没见尚都伏的影子。

有个叔叔辈的来招呼他：“少师！老祖召集大家吃宵夜！”

宵夜……“哦，就来！”他转头对林城说，“应该是刚才那些人一起，哥可能在那，去吧。”

林城蹲在地上，像个帅气过度的不良少年，摸着下巴：“唔，你家人都在，对吧？”

“额，嗯。”

“好。”林城弯起眼睛，“我去。”

-

尚都伏果然在饭桌上，一众长辈见到尚方跟林城一起过来，都互相低声笑着讲话，仿佛一群慈祥的高堂。“呀！”老祖一看两个人坐下，就注意到二人手上的红环，交换过了目光，一群老人家笑容更暧昧了。

这是什么气氛啊。尚方各种问好，低着头坐进去，目光不觉去瞟他哥。尚都伏面无表情，抱着胳膊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而尚方和林城则被让到中心。

哥连我来了都不看一眼。尚方心情落了下去些。

“来吃，吃。”老祖把盘子推到尚方二人面前，眼睛在两个人手腕上溜了一圈，皱巴巴的脸上泛起笑容，“林小哥，成功了啊。”

尚方隔席看着尚都伏，收不到回应，根本没怎么听老祖的话，没反应过来。

林城笑着摸摸脑袋，眼中闪亮，手腕上的红环极其鲜明。尚都伏淡淡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似乎想要离座。尚方看他要动，也直起身子，觉得他哥似乎有什么不对。

“缘定。”老祖神秘兮兮地吐出两个字，“终于传给少师了。”

尚都伏身形一滞，顿住。

“缘定？”尚方终于觉得不对，见大家都盯着自己的手腕，不明所以。又去看尚都伏，更加一头雾水。

“日子，什么时候定啊？”老祖笑着凑过来，“外面落后得很，拘泥于躯壳，大概是不行的，不如就回老家来，办个礼，过个门，林小哥就是尚家人，进尚家门了。”

“额？”林城被这个说法吓到了。

尚方皱起眉头：“什么东西？怎么回事？办礼，什么礼？”

“少师不知道么，”老祖往后缩了点，笑纹布满苍老的脸，“这红圈是一对，叫做缘定，两个人戴上了叫做缘定今生。在戴上的一刹那，两个人就骨血相连，是一个人了，魂也连着，人也连着，从此进一家，再也分不开。”

“这……”尚方看了一眼尚都伏，心中大惊，下意识去摘。然而尚都伏似乎已经无所谓了，完全不往这边看，连表情都欠奉。

“摘不掉的。” 老祖悠悠地说，“这东西，戴上了就定了，这辈子摘不掉了，任你用火烧，用剪子剪，也是断不了的，除非断腕，不然，至死才会脱落。戴上一对缘定的人，即便是无情也会生情，即便是仇敌也会化解，渐渐眼中没有他人，成就神仙眷侣。”

“我……”尚方几乎要站起来，“我跟林哥没有……”

“林小哥，你是怎么求的？”老祖打断他，笑容意味深长得很，“我们少师，这么快就答应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

一声桌椅响声，尚都伏面无表情起身，转头就离席而去。尚方一直看着他哥的表情，此时什么也顾不得，推开椅子就跟上去。在走廊里，林城追上他，把他转过去，惊慌解释：“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回事，就是老祖说是送给我们两个的，能传达心意，我就给你了。我真的没想到还有这一重意思！”

尚方推开他就走，低声说：“没事的。”

“尚方！”

林城在后面喊住他，目光亮得慑人，似乎能看出什么极其本源的东西来，并因之隐隐的担心怀疑：“你要去找谁？”

尚方脚步不停，压着声音：“没事，林哥去吃饭吧，老祖他们都很喜欢你。”

“等等！”林城一把拽住他，把他转过去，因为激动手劲没控制好，掐得尚方特别疼，“你要去做什么？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