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开车
谁赢了,老大就是谁的,就跟谁走,成都还是北京,当爹的还是当媳妇儿的……
全在今天这一念之间,看当爹的松不松嘴。
应坤又沉默了一会儿,病房里空气都快凝固起来了,都在等着他开口。
贺情朝门口张望了一下,现在甚至希望应与臣那个小兔崽子来救场,摸不清这当爹的想法,完全不敢贸然开口。
正当他心里愁得都快搅出水儿的时候,应坤又开口了:“我查过了,来黑手的是我的旧仇家……他们知道老大要去,但老大去得晚,他们的人没找到老大,时间紧迫,看到小二了,于是下了手。”
几乎都不用猜,他在北京这除了应家,别的都不沾亲不带故的,多大的仇得费这么大劲儿在光天化日之下要了他的命?
不过他一听是给应与将挡了刀子,心里居然还有点儿舒坦,虽然后边儿还是应与将为了他进了医院,这会儿都还躺着。
应坤垂了眼去看贺情,缓缓道:“应家欠你一个人情。”
这当爹的,好像完全忽略了大儿子命都不要了去救这孩子的事情。
“不欠的!”
贺情一听这话,简直是越挫越勇,一下坐直了身子,浅褐色的瞳孔映着窗外的阳光,从应坤的角度看过去,看到他眼里亮晶晶的。
贺情一开口,嗓子都还哑着:“真的,不欠我。”
下一句,他在心里暗自腹诽,我和应与将的人情,早就还清了。
他见应坤又皱着眉不开腔了,生害怕这当爹的就这么咬着不松口,脸都急得有些红,刚想再开口,应坤一偏头,手里的拐杖往床边儿敲了两下。
门外守着的几个中年人又安安静静地进来了,手里都拿着东西,看得贺情一愣。
应坤满意地点点头,拐杖又一点,看着那群人把东西放到了床头柜和一张空着的看护床上。
他闭了闭眼,像在思虑着什么。
病房里守在贺情这边儿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了,等着这人开口。
应坤手腕上的沉香手串滑到袖口,他另一只手伸过去,细细捻摸着上边儿的油花纹路,转面儿看向贺情,严肃道:“好好养伤,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贺情一听这话没味儿过来,应坤转身,又说:“老大这孩子从小到大我没管过,是我欠他。”
这句话说完,应坤杵着那龙头拐杖,摇摇头,正一抬脚欲走。
看出来了老爷子是有要走的意思了,贺情连忙从床上下来,脚刚挨着地,还没太适应,腿脚一软,半边身子都没站稳,二姨赶紧扶着他喊:“你这孩子,怎么着还下地呢儿?哎哟,这费劲儿的,小心点啊!”
贺情听出来了二姨在帮他挣表现,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在床边儿站得直直的,跟棵任风吹任雨打的小白杨似的,朗声道:“您慢走!”
果然应坤停了脚步,回头看他一眼,鼻腔了哼了个贺情听不懂的调调,敲着那拐杖,后边儿一群人跟着,往病房外走了。
当爹的前脚一走,贺情愣在原地,还有点儿恍惚,这到底什么个态度啊?
还没想明白呢,二姨伸手拆了应坤带来的那几大箱子东西,一拆一个准儿,边拆边说:“嗳!这儿一袋子安宫牛黄丸……”
贺情一愣:“什么?”
二姨笑得眉眼弯弯,说:“你这孩子是不知道,这牛黄一克好几百,上千头牛都不一定能产那么几块儿,麝香也金贵,里边儿还有珍珠和金箔……”
贺情是听明白了,估计是什么特好的药材,往他这儿送来了?
这话还没说完,门轻轻一推开,贺情就看着应小二穿了件短袖,呼啦啦地冲进来,一脚急刹站停在他床边,瞪着眼喊:“嫂子!”
贺情看着他就头疼,连忙招呼:“别别别,这公共场合,你先坐着。”
应小二伸手一拍贺情的肩,刚想说什么,眼瞅着那几箱子东西,一下跳起来吼:“我靠!我爸在家里捣鼓半天,给你送的啊?”
贺情一愣,捣鼓了大半天?
应小二绕过他二姨,从那一袋子里拿了一盒起来,啧啧称奇:“匠心传世,同仁堂的宝贝啊!给你这么多?”
他又转身去看其他箱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贺情:“这都是你的了,我能看看么?”
贺情被这小孩儿充沛的精力和连珠炮堵得半句话没说出来,这会儿得了个空档,点点头,又说:“你哥怎么样了?”
“躺着,放心吧您!我哥拔份儿,这点儿伤你别担心!他还在睡,我和文叔看着呢!”
应小二这一个劲儿得吧得吧完,看贺情点头了,好奇心渐盛,回头又去翻,拿了五盒茶出来,“哇”了一声,说:“张一元的茉莉花茶,我靠,高末儿砌一壶,美得你!”
这一口一口的北京话,贺情听得心底直乐,只见应小二从一个箱子里拿了衣服出来,又“哇”一声,“内联升的鞋,瑞蚨祥的旗袍,哎哟,给谁准备的啊?”
二姨在旁边一个脑蹦儿弹到他后脑勺上,笑道:“是你爹给贺家家长准备的。”
“我爸特周详……嗳,这月盛斋的酱牛肉,我都好久没吃了!”
“还有京八件儿!怎么不给包只鸭子啊……”
二姨听这小孩贫嘴,都快上脚踹了:“要吃鸭子那能打包抽真空么?不得上店儿里吃?”
应小二翻了半天全是吃的,一路惊叹着,突然打开了个红布包着的首饰盒子,一看,吆喝上了:“这,这不是咱家景泰蓝的镯子么,还有点儿年份,不便宜啊……嫂子,我爸还真把你当丫头看了。”
贺情一听还有这种东西,没忍住笑出来了,倒不是觉得把自己当丫头打理就怎么着了,这至少说明这当爹的把他还真看成进门儿的了!
“这一个安眠枕,还有一箱沉香……哇,这隔火空熏一下,特好!”
贺情都呆住了,没想到应老爷子能送这么多东西,这还没缓过劲儿来,应小二又一口凉气倒吸回去,捧宝贝似的捧了个小盒子出来,打开一看,里边儿安安静静躺着一块儿三角形的护身符。
他把那开着的小盒子放贺情掌心儿,好奇了:“护身符,白云观的么?我爹信……”
二姨一叹气,断了应小二的话:“没呢,是亲自找人去山里求的。”
窗外阳光洒进来,贺情坐在床上,盯着那一地箱子里边儿的礼物,觉得眼里有点儿酸胀,吸了吸鼻子,也跟着叹一口气。
真好啊。
……
拆完礼物,二姨在这儿守着,贺情头还是晕,又躺了大半天,晚上天都黑了,应老爷子叫了人送了晚饭又送夜宵,吃得贺情都快吐了。
什么冰糖肘子、蟹黄豆腐、宫门献鱼、京都排骨的,全给叫人装好了端上来,贺情也不觉得嘴里寡淡了,乖乖把菜都吃完,躺床上擦嘴。
应与将那么会照顾人,还真是跟他爸学的吗。
应小二来病房串门儿的时候,扒着眼馋,嘀咕道:“嗳,估计明儿我爸能把铜锅涮肉给你端来……”
贺情又开心又想笑,这应老爷子完全把他当闺女了。
又眯了会儿,他还是觉得不太舒服,慢慢下床找了拖鞋穿,跑卫生间去洗漱了一通,实在憋不住了,偷摸着出门,病号服外边儿裹了层格子衬衫,估计是应小二去新买的,还一股子皂角味儿。
晚上医院走廊的夜风有点儿凉,二姨先回家了,今晚上就应小二和文叔照应着,贺情裹着衣服一间一间病房地找,也没穿袜子,脚都给吹得冰凉。
这医院这么大,乱找一通根本不是办法,贺情想了会儿,正准备找护士站问问,就碰上接了开水回来的应小二。
应小二一看他这样子,笑得特八卦:“找我哥啊?”
贺情懒得跟他废话,一只手揣兜里,另一只手伸出来去拧这小孩儿耳朵:“快说!”
“我,我草……”
被拧得一疼,应小二手里装着开水的保温壶一晃荡,连忙捧住:“疼疼疼……”
迫于嫂子威胁之下,应小二只得领着贺情往他哥的看护病房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应与将的看护病房外,见门外守着好几个人,都背对着墙站着,应小二也认得是他哥的旧手下,点点头,对方几个人也对着应小二点点头。
应小二晃了晃手里的保温壶,回头一指后边儿冷得哆嗦的贺情,一抬下巴:“我嫂子,应与将媳妇儿,认认脸啊。”
那几个本来没什么表情的人一下子都好奇起来,盯着贺情看,一边看一边笑,站最里边儿的那个笑得最灿烂,连忙道:“大嫂,大嫂……”
贺情笑了笑,点了下头示意,心里边儿暗暗握拳,这他妈的,感觉自己跟媳妇儿嫁过门似的,明明是应与将到成都来的好吗?
应小二使坏完毕,一眨眼:“其实吧,叫贺少就成。”
那几个人又点头:“贺少,贺少……”
贺情还算满意,也没功夫跟他们多扯,半只脚还没踏进房间,就听应小二一咋呼:“我靠!哥!你醒了!”
贺情顿时停住了脚步。
他就那么卡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遥遥看着床上躺着的,打了一条腿石膏的,头上缠着纱布的,呼吸还有些艰难的应与将。
他想起那一脑袋血,喉头哽咽了。
应与将也歪着头看他。
他本来就短的头发剃得更短了,线条依旧好看,表情酷酷的,眉骨深压着眼,里边儿的目光,贺情看不真切,只觉得才两天,这人好像又跟自己隔了半个世纪。
贺情往里边儿进了一步,愣在那儿,看着外边儿守着的一群大男人涌进去,把应与将弄起来,打水的打水,门口的护工也进来伺候他洗漱……
他一下就特别难受,那么独立又牛逼的一个人,怎么就给自己折腾成这副德行了。
应与将的视线,从醒了就没离开过贺情……
贺情也明显感觉到了,他自己也不舒服,笨手笨脚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病床边儿站着,着急坏了,看着一群人折腾完,把应与将慢慢放下去,让他躺在病床上,一口一口地喝水。
这一下没忍住,贺情伸手摸了摸应与将的脸,觉得冰凉冰凉的,旁边儿给他喂水的护工动作一下停了。
贺情又说:“我来吧。”
他接过水杯,往床头柜上放一下,这还没放稳,就被应与将放在被窝外的那只手一下拽过去,按住他的背,再按住脖根儿,最后按上后脑勺。
贺情手肘没撑住,差点儿扑到他身上,一屋子的其他人全被应小二赶着走了。
应小二也知趣,一边往后退一边关门,看着他哥眼神带刀地盯着自己,一吐舌头,跑了。
应与将的呼吸近在咫尺,灼热滚烫,也乱了贺情的思绪,之前想好的认错的话,想说的话全给忘了。
一个带着些凉意的吻,落到应与将的唇边。
随即,他就被这么摁着亲了。
那时长,他觉得他跟应与将从来没接吻这么久过。
两人一松开,都凝视着对方,呼吸乱了,粗喘着气,半句话都说不出,千言万语全化成行动,都融化在唇齿之间了。
应与将看着贺情,把人拉着看了正面看背面,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长舒一口气:“还成,没丢零件儿。”
贺情差点儿没被他这样子气死,打着石膏呢头都破了腿瘸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还在担心别人?
贺情瞪着眼,没忍住咬牙骂道:“你是不是邀不到台了,你他妈就能丢零件儿了?”
应与将太久没看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了,被骂了还没忍住勾了勾唇角:“我还能改装,你得原厂。”
他也没管贺情这会儿正气得眼尾又发红了,虔诚地伸出一只手,像前天在车顶时一般,捧住贺情半边脸。
“这要是丢半个零件儿,就再也找不到了。”
贺情听懂了里边儿藏着的话,眼也跟着红了,闷哼唧唧的:“这不是没丢么。”
应与将看他那哼唧样子,手上一使劲儿,捏了一把贺情的脸,捏得贺情呲牙咧嘴的。
应与将垂下眼,认真道:“没丢就好。”
回来就好。
①拔份儿:比别人厉害,高人一等。
②邀不到台:要不完了,特别厉害特牛逼很能耐了。
第68章 发微信。
北京的夏天晚上不算闷热,病房里开了空调送风,甚至还有些凉意。
碍于在外边儿,两个人就一直聊天调情的,贺情也把应坤办的事儿都跟应与将说了,礼物每一件他都记得牢靠,还学着应小二的话把用法都说了一遍,逗得应与将忍俊不禁。
贺情一笑:“咱爸太厉害了,简直把我收拾得服服帖帖……”
应与将睨他:“咱爸?”
把被掀开的被角掖回去,贺情瞪着眼说:“怎么着,我也不在乎你同不同意吧,我喊都喊了……他一进房间我就吼了声爸!”
应与将一听这话,目光全黏在贺情那生了病都还挺红润的唇上,挺甜啊。
他表面上是没说什么,觉得还行,但跟贺情说的话都开始多了起来,不再只局限于贺情在那儿讲了,明显开心了不少。
贺情差点儿一个白眼翻过去,开心就大喊啊,装什么酷。
等两个人都说得累了,贺情半个屁股坐上床边儿,靠着应与将的颈窝蹭蹭,手不老实,便去摸应与将的脸,越摸越郁闷。
特别是当他看到应与将额角的纱布时,俊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这会儿是晚上十一点,贺情私自出病房呆了两三个小时了,医生来查房没找着人,逼得应小二没办法,进他哥病房里边,跟一电灯泡似的站那儿,亮得贺情脸皱得更厉害:“干嘛啊?”
当弟弟的被震得一缩脖子,弱弱道:“得,得回去了……”
他还跟外边儿那几个守夜的手下划拳剪刀石头布,谁输了谁进去,结果还是自己滚进来了。
贺情也知道要查房,不好为难应小二,心里想着为了维护医院秩序,那就先回去躺着,往后日子还长。
他刚放开应与将的手站起来,床上的男人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贺情有点儿惊讶于他的耍性子和小孩子脾气,又特开心。
毕竟应与将基本很少在他面前能展现出“男孩儿”的那一面。
他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走了。
他俯下身想再摸摸应与将的鬓角,却被一下抓住了手,拉着在手背吻了一下。
应与将背对着他,沉着嗓,轻声说,明天见。
贺情,明天见。
最后贺情是晕乎乎出病房的,和最开始一样,他就是永远都那么容易被应与将撩到,该动心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含糊,在他们这儿随时都是热恋期,一想到对方,脑子里就乱了。
谁也没提分手的事儿。
贺情知道,在北京这病房里不合适,等回了成都,得好好谈谈。
晚上回病房贺情没有马上睡,先把手机掏出来打开微信,无数条消息都快把手机炸开了,他特尴尬地把声音关掉,一条一条地翻。
搞了半天,是北京当地的汽车媒体,报道了这次车祸,也算是车圈儿里面知名度比较高的一家媒体了。
标题挺简单,就是说北京夏各庄镇汽车公园发生连环撞事故,原因因赛车故障滞留赛道引起,造成八人不同程度轻伤,进一步状况还在调查当中。
贺情盯着新闻,看着那“不同程度”,心疼得一抽一抽的,撞击力第一次绝对是最强的,后边儿撞一辆就增加一下二次伤害,估计这次事件里,应与将是伤得最重的那个。
可这件事情本来是与他擦肩而过的。
再往下翻,就是现场图了,车都撞得缺胳膊少腿,撞毁容屁股撞没的五辆车紧凑在一起,互相连接,是典型的追尾现场。
除了一些救援照片外,最显眼的一张就是他那辆大众赛车上,狭小的空间里,一个男人压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下面那个肤色稍微白皙一些,眼睛都已经马赛克,但露了半边儿脸,认识他们两个人的人,还是看得出是谁。
贺情一吸气,怪不得,微信都快炸了,一堆人来问是不是他,问他如果是他那现在怎样了,甚至还有来问他应与将怎么样了的。
还问我……
能怎么说?
这件事情,贺情不可能瞒,不可能躲,他没有办法对着所有人说,被救的不是我,被应与将护着的不是我,应与将也没有参与这次事件。
他根本不可能这么说,半个字都撒不了谎。
他拿着手机沉吟了一会儿,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快十分钟,终于从枕头下面掏出手机,点开那条新闻,右上角摁了“分享到朋友圈”。
不加贝:是我和应与将。我没事,他受了伤,都在静养。感谢关心。[心/]
他又想了会儿,觉得那个爱心的表情欠妥,于是就给删掉了。
这条朋友圈发了之后,朋友圈彻底炸了,那提醒消息的赞和评论上百条,一刷新就多十个,不过贺情也没看。
他点开应与将的对话框,发现以前的聊天记录都全没了。
那天他一狠心之下直接删了对话框,再打开就一片白色。
贺情后悔死了,把那颗删掉的爱心发给应与将了。
他红着脸埋在被窝里打字,打完发送之后捂着脸在床上翻滚一阵,突然想骂自己,至不至于啊?
又没忍住把脸闷在枕头里。
至于啊!
他不知道的是,正在他哥病房里守夜的应小二眼瞅着他哥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没忍住伸头过去看,就看到他嫂子发的微信,内容全显示在屏幕上了,一句接着一句往外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