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相师
单宁走上前,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按在丁专家手背上。
猫的掌心有肉垫,触感非常奇妙。单宁特意收起了尖利的指甲,小小的猫爪看上去柔软又无害。
丁专家再也无法控制决堤的悲伤,伸手把单宁抱了起来:“小杰,文兰,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他声音嘶哑,染着哭意,“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好好陪你们,绝对不让你们两个人自己在家。我、我带你们去玩,你们想玩什么都成。”
单宁挨在丁专家怀里不动。
一人一猫在客厅里呆了好一会儿,丁专家才站起身来,挪动发麻的双腿,把单宁抱到门边。
单宁仰头看着丁专家。
丁专家哭过了,脸上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少了大半。虽然还是瘦得厉害,但眼睛已经没那么黯淡。
丁专家打开门,弯身把单宁放下地。
单宁转身看向丁专家。
丁专家哑声说:“回去吧,回你的主人身边去。”
单宁圆眼微睁。
丁专家半蹲着,伸手揉揉猫儿小小的、黑黑的脑袋:“你身上有人的气味,应该是很亲人的家猫才对,你不回去你的主人会担心的。”他顿了顿,注视着单宁说,“你很聪明,谢谢你。”
单宁“喵”地一声,像在回应丁专家的话。
丁专家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我不该这样。真相到现在都没查明。我一走,这件事很可能会被压下不再提起,真的当成入室抢劫结案。”
单宁又“喵”了一声,表示附和。
丁专家说:“要是我一蹶不振,那真相就再也没有人去查了。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早点恢复过来,再回到特案队去。他们对文兰和小杰下手是因为怕我,所以我不能就这样倒下去。他们怕什么,我就做什么——反正我已经没什么好在意的。”
单宁又抬起爪子轻轻按上丁专家的手背。
丁专家说:“谢谢。”
丁专家带着单宁走到大门前,打开门让单宁出去。
单宁走出门外,回头看了看丁专家。
丁专家还站在门后,像是要目送他离开。
单宁沿着原路返回。
走到前面一盏路灯下,他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丁专家还站在那儿,依然是那形销骨立的模样,但目光多了几分柔和。
单宁没再回头,飞快地消失在西香街的转角处。
单宁没查到什么,也没见到含冤的灵魂,但时间已经很晚了,他怕霍铭衍一个人在家会遇到什么。
比较青绳链现在不太稳定。
单宁飞快往福寿里赶。
他们的房间还亮着灯。
单宁嫌从门口进太慢,爬上围墙,然后爬上二楼的窗户,用脑袋顶开窗子挤了进去。
霍铭衍居然不在屋里。
单宁愣了一下,瞅了瞅亮着的灯,走到门口弄开门跑了一段路,趴在栏杆底下往楼下偷窥。
下面有客人。
单宁微微一怔。
这客人他还见过,正是那个疑似“云家人”的面具男。
这人怎么会来找霍铭衍?
单宁蹑手蹑足地下了楼梯,跑到离沙发近一些的地方偷听他们说话。
“我没有这个打算。”霍铭衍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对上别人,霍铭衍的语气一向没什么波澜。
单宁敏锐地听出霍铭衍的不耐烦。
甚至还有点厌烦。
“希望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那面具男说,“云家很有诚意。你的情况很危险,已经有东西发现你的存在,虽然我们已经想办法斩杀了大部分海瞎子,但很有可能还是有一部分海瞎子逃脱去报信。它们有意复活它们的主人,那是个非常危险的妖魔。”
“我无意与你们云家任何人结婚。”霍铭衍语气多了几分冰冷。
单宁一听到“结婚”两个字立刻炸毛了。
居然敢打霍铭衍的主意!
简直想死!
简直是不想活了!
单宁一下子跳上沙发,从沙发背借力一蹬,凌空跃起,抬起爪子往那面具男脸上一挠。
面具男猝不及防地被单宁狠挠一下,戴着的面具掉了,露出了狰狞无比的半张脸。他眼眶那地方凹了下去,像是被什么怪物狠狠地咬了一口,整个眼珠子都不见了。如果说他剩下的半张脸还算不错的话,那么这被面具挡起来的半张脸简直可以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来形容。
面具男从未遭遇过这般奇耻大辱,也顾不得捡起面具带上,目光森冷地盯着单宁,抬手就要往单宁脖子上掐。
单宁被面具男面色狰狞地伸手掐来,寒毛一竖,才要跳开,却已经被霍铭衍眼疾手快地抱进怀里。
霍铭衍淡淡地看着面具男,目光没有嫌恶,也没有震惊,仿佛没看见面具男脸上可怕的创痕。他开口说:“我想我已经把我的意思说得很清楚了。”
面具男没了刚才的冷静与倨傲,语气森寒:“你的意思?你自己能做主吗?”
“请回吧。”霍铭衍无意与面具男纠缠下去。
云家到底出了个联邦功臣,海湾又是他们的地盘,闹得太难看也不好。
面具男阴冷地看了霍铭衍怀里抱着的单宁一眼。
单宁昂起脑袋与面具男对视,从喉咙里发出警告般的低吼。
这是他跟猫老大学的。
猫老大说遇到敌人就该这样!
管对方是什么东西,气势上不能输!
面具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霍铭衍用手拦着单宁,不让单宁再乱动。
单宁安安分分地窝在霍铭衍怀里。
到外面传来车子启动的声音,单宁才开口:“他走了。”单宁有些愤怒,“你不该拦着我,你不拦着我我能再挠他几下!”
霍铭衍说:“他不是普通人。”
单宁沉默。
霍铭衍把单宁拎上楼,把单宁带去洗澡。相处久了,单宁已经不会再因为霍铭衍给自己洗洗擦擦而羞耻,而是非常享受霍铭衍的伺候。他把小脑袋搁在霍铭衍手腕上,由着霍铭衍给他揉揉搓搓,时不时舒服地喵一声。
洗白白结束,霍铭衍把单宁带到床上。
单宁自发地躺到霍铭衍腿上,屁股坐着霍铭衍的大腿,脑袋挨在霍铭衍肚脐那儿,抬起脑袋蹭了几下,嗅着霍铭衍身上散发的无比熟悉的气息。
霍铭衍抬手给他挠下巴。
单宁舒服地眯起眼享受了一会儿,突然又记起刚才的事儿。他顿时坐了起来,一脸严肃地说:“刚才那家伙太可恨!”
霍铭衍说:“不用理他。”
单宁才没那么好脾气。他咬牙切齿:“口口声声说什么很有诚意,那是有诚意的态度吗?分明是在欺负你!他那些话的意思分明是你需要那什么云家帮忙!”
霍铭衍说:“由他说去。”他抬手去扫单宁的背,给炸毛的单宁顺毛,“我需要的是你。”
单宁小心脏怦怦地跳了几下,接着又更加气愤了:“后面那些话就更可恨了。你自己的事你不能做主,谁能做主?”
单宁愤愤不平地骂完,突然又沉默下来。
霍铭衍自己的事,真的能由他自己做主吗?
单宁一下子哑了。
不能的。如果霍铭衍能够给霍家带来好处,那么他家里很可能会收回给予霍铭衍的自由。
这真是讽刺。
你没用的时候放任自流。
你有用的时候又要你尽义务扛责任。
单宁一下子想到那个让他们分崩离析的夏天。
那时候的他怕了,怕的就是霍铭衍会像他的母亲一样,选择了家族,选择了权势,选择放弃曾经打动过他的东西。他觉得自己的分量那么轻微,甚至不能让霍铭衍对他多笑一下,他们的爱情连父母之间有过的感情都比不上。
比起那些强大到无法抗衡的东西,自己内心的懦弱退缩和恋人的无动于衷更容易将一个人彻底击败——
有时他们连战都不敢战,直接落荒而逃。
“我不会和别人结婚。”霍铭衍开口。
单宁扬起脑袋看着霍铭衍。
霍铭衍说:“早在把青绳链送给你的时候我就决定了。”
单宁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口。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霍铭衍口里听到这样的话。
以前霍铭衍是冷淡的,内敛的,连情绪都不怎么表露。
这段时间以来霍铭衍比以前坦率了许多,但大多时候也只是迂回地提及关于他们的未来的打算。至于许多年前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青绳链送给他,霍铭衍一直闭口不谈。
单宁也不敢问。
现在霍铭衍终于说了出口。
单宁心里酸酸沉沉的。
霍铭衍把单宁抱进怀里:“就算是父亲亲自开口,我也不会妥协的。结婚这种事本人不愿意,难道他们还能逼着我去结?大不了我不当霍家人、不当元帅的儿子。”说出这个决定之后,霍铭衍的心情明快了不少,“你害怕吗?”
“我怕什么?”虽然晚了几年,霍铭衍的话还是让单宁眼眶发热。他用脑袋蹭霍铭衍胸口,凶狠地说,“谁要是敢来抢你,我就挠花他的脸!”
“好。”霍铭衍说。
霍铭衍问起单宁去西香街调查的事。
单宁说:“玉八卦没动静,不过我见到了丁专家。”他把丁专家的那些话告诉霍铭衍。
霍铭衍听了有些沉默。
这大概是很多人的通病。对于身边的东西、对于无条件对自己好的人,往往会不小心忽略掉。等失去了对方才察觉自己四周的空气像是被骤然抽空了,痛苦得快要死去。这样的痛楚他虽不至于体会得像丁专家那么深,但也曾经感受过。
曾经单宁也是那样,不管他怎么冷淡、不管他怎么拒绝,第二天都会如期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或者大大的拥抱。
他总是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永远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单宁的好。
直到单宁突然从他的生活里消失。
没有了每天聒噪的闲聊,没有了每天的拥抱和亲吻,没有了无条件的容忍、关心和陪伴。
整个世界安静到可怕。
霍铭衍只能说:“幸好他想通了。”
单宁说:“是啊,幸好能想通,要不就遂了那些混蛋的意,没办法把真正的凶手给揪出来了。”
霍铭衍点头。
单宁打了个哈欠,挨着霍铭衍说:“我有点困了。”
霍铭衍扫着他的背:“睡觉吧。”
一人一猫窝在被窝里一起入睡。
第二天早上单宁去上班,和老成一起开着巡逻车去了西香街那边。
他们得回访投诉者,听听他们对这次投诉的意见,让他们签个名。
单宁看了看投诉人地址,发现是西香街13号住户打来的。他转头对老成说:“还以为是旁边那栋居民楼投诉的呢。”毕竟他们昨天遇到的是那个裁缝店的老太太。
老成说:“应该是他们一起投诉的吧,总要选个代表出来打电话。”
单宁觉得老成说得有道理。
他带着反馈表去西香街13号按门铃。
这次总算有人应门。
出来的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一看就是文化人。他看了单宁带来的反馈表,又向单宁确认:“你确定他会按照图纸来挖?”
单宁礼貌地回应:“如果您还是担心的话,我们会在他完工之后再去复核。”
中年人说话非常斯文:“我相信你们。”他在反馈表上签下了自己名字,字体龙飞凤舞,颇有气势。
单宁拿回反馈表,看着中年人重新关上门进了里头,才招呼老成继续去巡逻。
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玉八卦又轻轻震颤起来。
单宁一愣。
第二十八章 有问题
单宁的停顿引起了老成的注意。
老成问:“怎么了?”
单宁摇头:“没什么, 就是发现自己有时候会有先入为主的习惯。”
他先从老成那听说丁专家的事, 知道丁专家妻儿的遭遇, 玉八卦提示卦象之后他就下意识往丁专家妻儿那边想。
方向错了。
单宁回头看了看西香街13号。
比起12号锈迹斑斑的铁门和爬满藤蔓的围墙,西香街13号收拾得整整齐齐, 铁门还特意用蓝漆重刷过,看起来没有丝毫老旧的感觉。门口钉着个报箱,里面空荡荡的, 但清理得很干净,可见一直在使用。
“走吧,先去巡逻。”单宁说。
“走走走。”老成叼着烟走回巡逻车那边。
“中午约老孔出来吃个饭。”
“找那狗鼻子干嘛?”老成转头瞥他, “你又发现了什么?”
孔利民以前外号狗鼻子。
别人没发现的事儿他总能发现端倪,天生就是办案的料子。可惜时运不济遭了祸, 和老成一起被踢走了, 最后踢到西城区这边来。
单宁回头看了西香街13号一眼, 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感觉不太对。”
*
孔利民正在接待一家人。
他眉头紧皱。
那家人正在吵架, 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妻,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很瘦弱,身上的衣服老旧得很, 样式非常传统, 矮领、盘扣、右衽, 头上包着块方巾,只露出一丝丝花白的鬓角。
说是吵架也不太恰当,因为老太太是单方面被骂的。
她低着头, 驼着背,瘦弱的身材显得越发佝偻。哪怕被女人指着鼻子骂了半天,她也没反驳一句,浑浊的眼睛带着泪,时不时掏出手绢偷偷地擦。
“我们每个月拿钱回来,你就这样照顾孩子的?”
“你是不是都藏起来给你女儿了?要不成成怎么会离家出走!”
“你个老不死的,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女人一直在骂,男人在一边闷头不语,没一起骂,也没护着老太太。
有女巡警看不过去,走上前说:“请不要在这里大声吵闹,人不见了,你们骂老人家也无济于事。”
一家三口到底是普通人,对巡警还是有着敬畏之心的,巡警一开口立刻噤声不语。
他们坐下说起为什么要来报案。
原来这对夫妻在外面打工,儿子留在家里和老太太住一起。一个老一个小,老的行动迟缓、喜欢唠叨,小的又正处于叛逆期,不服管、喜欢出去玩。
男孩离家前和老人吵了一架,老太太也生气,当晚没去找。第二天男孩还是没回来,老太太觉得不对,到处找了一整天,没找着人。老太太终于坐不住了,打电话给那对夫妻让他们回来一趟。
这还是暑假,学校不开门,男孩肯定没去学校;老太太平时除了买菜基本不怎么出门,问起男孩爱去什么地方也说不出来。
三个人急得团团转,找了三天没找着,才想起可以报警。
“也就是已经失踪快一周了。”孔利民看完笔录后总结。
“对。”接待那一家三口的女巡警叹了口气,“那对夫妇一直在骂那老人家,但老人家已经六十岁了,眼睛不好,出门买菜都得走上一个小时,自己都是需要人照顾的,哪里看得住青春期的小孩。”
孔利民见了挺多这样的父母,没说什么,继续看笔录。
男孩失踪当天穿着学校配备的运动服。
各种这个年纪男孩子爱去的地方每天都会接待数以百计的同龄人,穿这种衣服的更是占了快一半,隔了几天哪还会有印象。
这男孩子长得像他爸爸,皮肤倒是挺白,但五官没什么特色,就是普普通通的男孩子一个,中学放学时如果他从校门口走出来,恐怕连父母都不能第一眼就认出他。
这样一个平常无比的男孩子,绝对不是那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存在。
孔利民打开电脑把男孩子的档案调出来。
男孩长相平平,成绩平平。
老师给他的学年评语一般是“该生遵守纪律,勤奋努力,成绩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之类的。这话听着很不错,实际上潜在的含义却是“这个学生没什么突出的方面,学习还算努力但成绩不咋样”。
很多学生都是这样平平无奇地长大。
他们成绩不算太突出,表现也不会太顽劣。不是前面那一小撮优等生,也不是后面那一小撮“刺头”,属于占了大头的中间阶段。他们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举动,考试也不会考得太好或者太差,所以永远不怎么引人注目,连老师和家长的目光都不会过多地停留在他们身上。
这样的孩子到了外面也不太受到关注。
孔利民把任务分下去,让人分头在附近的街区查问商家、索要和分析监控。忙碌了一个早上,果然没忙出结果来,那天男孩出门后穿了些弯弯绕绕的小巷,监控盲区很多,排查起来非常困难。到一些男孩子爱去的地方查问,商家也说没有印象,不记得来没来过。
孔利民一阵烦躁。
这种十几岁的小孩最麻烦,年纪不算太小,家长发现不见了不会第一时间想到报案;年纪又不算太大,有行动能力却又没有基本的判断力和自保能力。
孔利民正要考虑去哪里随便把午餐对付掉,单宁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孔哥,有空出来一起吃个饭不?”电话一接通,单宁开门见山地问。
孔利民一口答应,去了附近的饭馆。
*
单宁和老成早坐那儿了。
孔利民一屁股坐下,叫来服务员点了自己想吃的菜,又一口把桌上的茶水灌完,才问:“怎么了?又发现了什么事儿?”
单宁说:“今天我去让投诉人填反馈表,发现有点不对,想让你帮忙查查那人的情况。”
孔利民说:“什么不对?我查人方便,可也不能随随便便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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