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干掉我的替身(未来)
S大校道上,两人漫步在梧桐树下。时值深冬,两旁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剩下纤长疏阔的枝干矗立在夕阳里,倒也给人一种别样的暖意。“你的车呢?”余舟问。陆宽拉着他的手慢慢走着,声音平淡:“停在校外了,省的你一上车就关机。”余舟缩了缩手指,但到底没抽出他的手。他看了眼陆宽面无波澜的侧脸,似乎轻轻叹息了一下,缓缓道:“对不起。”陆宽加重了手中的力度,握紧他的手。“对不起什么。”
“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你好像,对我有些误会。”
陆宽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我也希望是误会。这几天,我一直等你来找我,做一个解释。可是你什么都没做,甚至连我的电话也没接。我在想,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不是的……”余舟听到他这样的语气,心里忍不住有些烦躁。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之间就变成了这样。他发现对自己而言,陆宽不止是朋友了。常常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他,而想到他时心会变得不一样的柔软,有时又会突然地很想见到他,那种渴望陌生而强烈,让他害怕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偷窥梁勉脑电波的后遗症,还是自己真的出问题了。中间有段时间,他甚至为自己这种模糊的喜欢而生气:那时他以为陆宽是增强子,天然在感情上有缺失,是不可能喜欢上一个人的,所以相比之下,自己的这种情愫就显得格外愚蠢而多余。他好不容易在老刀家压下去了一点波动的感情,却被陆宽彻底吻懵了,更无法思考了……
他自己这边乱得一团糟,就也无暇顾及陆宽的怒火。他下意识地以为,陆宽的生气,是因为自己的回避——但他不想一味地回避过去,这是他第一次心动,他其实,很想好好珍惜这种感情,还有自己喜欢的对方。哪怕对方真是个性冷淡,他也认了。余舟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我还没想清楚。”
陆宽却以为他因自己基因上的“低人一等”而迟疑,不过,余舟愿意松口,已经让他很开心了。他掰正了对方的头,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认真地道:“余舟,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证明,我并不比任何人差的。”
陆宽的脸沐浴在夕阳金色的余晖中,让余舟第一次认同了梁勉对他的形容:如神衹般耀眼的俊朗……余舟受蛊惑般点着头,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本来就不比任何人差啊?”
陆宽露出了一个苦笑,以为那是安慰,并没有再说什么。
酒吧遇险
余舟的睡眠一向挺好,也许是白天总是太忙的缘故,到了晚上往往一沾枕头就入睡了。但今晚他却失眠了。他最近睡的是梁辰的屋子,独栋小院的二楼窗户上,投射下院子里花树的影子,在风中簌簌摇漾着,像是一幅动态的泼墨图。余舟侧头望了好一会玻璃窗,他想去楼下热一杯牛奶,却懒懒地趴在床上,半天没有爬起来。
临近年底的深冬夜晚,在室内恒温系统的运作下,他感觉不到半点寒意,轻盈的羽绒被裹着身体,暖暖得,让他觉得分外安全。十二岁那年出事时,也是在冬天,他被那样冷、那样冷的水包围……他那时,还以为自己要和妈妈、菲力叔叔他们会合了……
被余邵捡回去后,他一度变得极其缺乏安全感,加上担心出门会被发现是梁家的人,他平时很少出去,更是避免和各种镜头接触,哪怕得了国际性的荣誉大奖,也很少愿意接受上镜采访。除了上学和不得不出去的竞赛,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屋子里。待在老刀的机械城堡里,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机器的一切都是可预知的,冰冷庞大的机甲之下,是最简单的算式,不像人心,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你也难以捉摸清他真正的想法。
……而现在,不要说其他人的想法了,他连自己的心思都想不透。
他知道自己喜欢上陆宽了。这种时不时会想念,时不时会嫉妒的状态,除了喜欢他想不出其他的名头。但他不喜欢这种状态,这种注意力被人强势分去大半的感觉,让他有种脱轨的不安。更糟糕的是,他现在已经完全无法分辨这种情愫,是受梁勉的影响,还是自己真的心动了……
余舟翻了个身,脑海里一会是陆宽说“我喜欢你,想接近你”,一会是梁勉的那一句“他宛如天神”……如果他的感情被梁勉的脑电话绑架了的话,那他也太可悲了……辗转一夜的结果是,第二天他有点没精神,虽然三维打印的脸看不出疲惫,但一上午都呵欠连连。早上余舟约了梁勉一起泡图书馆,两人坐在中庭旁的小桌子上,一人对着一台笔记本狂啃艰深的文献资料。在他打第七个还是第八个呵欠时,梁勉忍不住小声问他:“昨晚没睡好吗?”
余舟下意识地擦了擦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泪水,嗯了一句:“昨晚玩的有点晚。”
梁勉捏了捏手中的笔,迟疑地问:“平时你们都做什么呢?”
余舟瞥了他一眼,捡着能说的说了:“没什么特别的,有时候晚上一起看个家庭电影,有时候和其他哥哥们一起吃个烧烤,聊聊天。大部分时候,都各忙各的。”
“你哥他,他都喜欢看哪些类型的电影啊?”
“不挑吧,好像都看。哎不说这个了,我的作业还没做好,导论要求的参考文献才读到一半呢。”他不想和梁勉谈论陆宽相关的话题,这像是把独属于自己的东西分出去一样——像之前,当他得知自己的姓名、自己的身份分给了身边的这个人一样,心底会冒出一撮火在外人看不到的深处暗暗灼烧着。
梁勉见他认真投入到课业中,不好再打扰,视线落回到电脑上。没过一会,他手腕上的智能手表震动了起来,梁勉低头一看,“陆宽”两个字在手环上闪动着。他快速朝身边的余舟看了一眼,见对方专注地在本子上写写算算着,便轻声拉开椅子,走到外面的中庭里接电话。他心里有些小雀跃——虽说对方肯定是因为余舟的事才来找他,但这还是陆宽第一次给他打电话呢。
果然,在简单的问候后,陆宽就问他:“余舟是和你在一起的吗?我刚给他打电话没接通。”
“嗯,我们都在图书馆呢。他在写作业,可能把手环屏蔽了。您要和他说话吗?”
“不用了。你和他说下,我过一个小时左右会来接他回去吃饭,如果你们换地方的话,提前和我说下。”
“好的,不过他下午在学校还有课,回去吃饭的话,来回有些麻烦……要不中午,我请你们一起吃饭吧?就在学校旁边,不耽误时间。”梁勉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让它听上去尽可能自然一些,天知道他说这些话时有多紧张。但他很快就失望了,电话那头的陆宽先是向他道了谢,但很快就是拒绝:“余舟肠胃不太好,我们一般不让他在外面吃,而是吃家里专门的药膳。”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梁勉竟从陆宽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严厉。他立刻有些心虚:这些天里,他好几次都和余舟在外面吃饭,每次余舟都吃的不多,说是要控制体重……原来是肠胃不好的原因啊……梁勉走回余舟旁边的座位,看到他桌上摊开的书册中,静静放着一颗水果软糖。是余舟给的。梁勉剥开软糖纸,心里忽然被愧疚感淹没:自己似乎,并不知道怎么和人交朋友呢。
他轻轻推了推余舟的胳膊,小声道:“刚刚你哥说,他过一会来接你。”
余舟闻言,脸上的表情有些怪:“我哥?他找你了?”
梁勉的脸色有些红,轻轻“嗯”了一声。
余舟狐疑地盯着他,见他不知想到什么脸色越来越红的样子,余舟心里莫名的有些发涩,面上却含着笑,凑过去调侃道:“瞧你这害羞的小模样~我哥都和你说什么了?”
“没……他刚刚给你打过电话没接通,才来问我的。你手环是不是屏蔽信号了?”
余舟抬手一看,果然手环上有几个未接来电。他这副身体的bug之一就是无法对日常程度的接触和挤压形成反馈,只有调到对战模式时,才能开启压力反馈系统。原本认为日常生活中问题不大,没想到还有手环这个问题。他在心底默数着身体的bug,想着今晚一并回复给老刀,就听到梁勉愧疚的声音:“我刚听你哥说了才知道你肠胃不好……以后都不叫你去乱吃东西了。”
“这可不行!”余舟马上就否定了他的话,缓了一下解释道:“我哪有那样脆弱!你别听我哥瞎讲,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余舟想起昨天,他似乎和陆宽抱怨过每次从机舱里醒来的时候,肚子都是饿的。看来陆宽替他找了个借口——可是这样,虽然可以按时吃饭了,但也少了和梁勉接触的时间。本来他们一个本科生,一个博士研究生,平时凑在一块的机会就少。他想了想,揽了梁勉的肩膀提议道:“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喝酒吧。就去学校北面的那条酒吧街,我来这么久还没去过呢。”
这倒是真话,他回S城的大半年里,因为怕被撞脸,活动范围就只在千霁和员工宿舍附近,人多的地方都一律避开了。一想到现在换了个身体,更美妙的是这个身体还千杯不醉,余舟已经忍不住开始兴奋了。
不过,他这个计划并没能瞒过陆宽,所以到了晚上,一起去酒吧的变成了一行人,加两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陆宽和拾山,他们这行人走到哪都被人避着,余舟想象中被人挑衅然后靠这副开了挂的身体碾压众人的场景看来是泡汤了。
余舟否定了包厢的提议,选择坐到吧台边上,在服务生惊讶的目光里一口气要了好几种最烈的酒。梁勉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并不知道他点酒的方式有多吓人,陆宽知道他是“金刚不坏之身”,勾了勾嘴角没说什么,倒是把拾山吓得够呛,“咳咳!余少,看不出你酒量原来这么好!”
梁勉好奇问道:“这些酒很厉害吗?”
拾山连连点头:“二少,他点的这些酒你一杯都不能喝,我给你点杯金菲士吧。”
“切,你别听他的,你喝这个。”余舟推过来一小排酒杯,最奇妙的是杯子上摇曳着幽蓝的焰火,在昏暗的酒吧背景下显得尤为夺目。梁勉震惊了:“这是什么?”
“B52,轰炸机,超好喝的。”余舟递给他一根吸管,同时自己也咬了一根吸管一口闷光了一杯轰炸机,道:“瞧,就是这样。你试试。”被他脸上陶醉的表情蛊惑了梁勉,也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杯,入口是先是甜甜的咖啡和香滑的奶味,最后却有一些辛辣,让人回味无穷。在他想喝第二杯时,被拾山阻止了:“二少,你别看这酒甜甜的,后劲还有点大,你还是喝这个吧。”
梁勉接过拾山递过来的杯子,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余舟闷光了剩下的利口杯,又见他将一杯杯颜色不同的酒连续往口中倒,心里很是羡慕。拾山见他这样,怕他家少爷有样学样,不赞同地阻止余舟:“余少,这样喝伤身,你还是少喝点。”余舟挣开他的手,道:“没事,我哥在旁边看着呢,他都没说不可以。”拾山疑惑地看了一眼陆宽,却见他笑着摇摇头:“随他去吧。”
余舟喝了一会觉得无聊,低声嘟囔了句:“好可惜,如果是真的在喝就好了。”
“嗯?”梁勉不明白他的意思,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想问他就见他提着一瓶酒凑到了旁边的一桌上,和对方几个人打起赌来,要以一挑三,那桌子上的人也是年轻气盛,余舟两句话就挑起对方的斗志了,这边周围渐渐吸引了不少人过来,甚至有人开始起哄了,下注哪一方会赢。梁勉见场面有些乱,担心地看向陆宽,见他仍是一幅淡然的模样,稍稍放了心,甚至还有兴致问陆宽:“您觉得谁会赢?”
“当然是小舟。”陆宽勾着嘴角,语气像是说着一件毋庸置疑的事一样。
会吗?梁勉望着被人群包围的余舟,他眼中的自信和陆宽很像,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之前一直觉得余舟和陆宽这两兄弟并不像,现在看来,似乎还是有些神似的地方呢。
这时陆宽的手环震动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下来电,又看了看酒吧里的情况,和旁边的拾山交待了一句就走出去接电话了。拾山则有些头大,他觉得陆宽这哥哥当的太心宽了,他是真的没发现还是太信任余舟了?——要知道余舟对上的那三个人绝对不是平常顾客,周围还带着几个保镖,拾山一直警惕地盯着场内的状况,生怕余舟一不小心玩的过火。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陆宽才出去没几分钟,不知余舟那句话成了导火线,几个保镖突然一拥而上,眼看着就要对余舟动手。拾山见他动作利落,明显是个练家子,就犹豫了两秒要不要出手帮忙,但之后他很快就为这犹豫后悔了——二少竟然挺身冲了过去!余舟本来应对地游刃有余,但要保护完全不懂打架的二少,难免有些捉襟见肘。
场面立刻就乱了。梁勉冲过去的时候只是一头脑热,他看到那人的拳头马上就要落到余舟脸上了,竟觉得自己先痛了,下意识地冲了过去。但马上,他就懊恼地发现自己拖了余舟后腿。余舟边护着他边对战,身上落了不少拳头。当余舟带着他利落地转身躲开一个人的攻击,自己背部却受了重重的一棍时,梁勉眼睛红了。好没用,自己好没用……他再也忍不住,反身保住余舟,想为他挡住那些伤害,好在这时拾山制住了对方一行人,酒吧经理也带着保安姗姗来迟,终止了这场从人数上而言极不公平的打斗。
“你没事吧?”梁勉紧张抓着他的胳膊问。余舟却甩开他的手,表情有些复杂,他沉声问:“刚刚你为什么要过来?”
他的语气里有种难以形容的严肃,梁勉有些害怕这样的余舟,他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拖你后腿了……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
余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看的梁勉发怵移开视线时,才摇头说“没事”,然而下一秒,他就像忽然被抽走灵魂一样,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梁勉整个人都吓懵了,要去扶他起来时,被一双手格开。
“我来吧。”不知什么时候回到酒吧的陆宽弯腰抱起余舟,不理会周围的狼藉,径直向外走去。梁勉小跑着跟上他:“怎么会突然晕倒?!是了!刚刚有个人打了他的头,我们快点去医院……”陆宽却抱着余舟停了下来,对他道:“我看到你冲过去了。”
“啊?”
陆宽却对他扬起了一个笑容:“谢谢你在他遇到危险时挺身而出。虽然小舟他可能不需要帮忙,但这种为他出头的冲动,他还是感激的。他刚刚,其实是不好意思了。”
同一时间,因断电而强制回到自己身体的余舟大口大口呼吸着,眼中的眸色有些暗沉。他双手交叉,捏了捏自己的上手臂——刚刚被梁勉抱过的地方,莫名的有些发烫。
呵,那个傻白甜,即使过了十年,也还是一样的傻白甜呢。
第 45 章
梁勉并不是个单纯的傻白甜。余舟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方式跟踪了他十年,当然知道他实际上,并非外人看到的那副纯然天真的模样。他微笑的时候,并不一定是开心;他说是的时候,心底也许翻涌着不甘;他会在没有人的时候露出阴沉的表情,将面前的一切摔地粉碎。他有着自己的小谋算,会愤颟,会自卑,会自欺欺人地贪恋着一点点不属于自己的小温暖。
余舟站在浴室的花洒下,任热烫的水冲刷走身上的耦合剂,希望也能冲走心底的那一丝躁动。
——可是就是这样表里不一的替身,竟然想着过来帮他。他为什么会过来帮他?那副白斩鸡一样的身体,恐怕挨不了两拳就折了吧?跑过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会被吊打吗?
余舟在水中闭着眼,回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那时候梁勉已经知道两人的关系,时不时就给他发骚扰短信,像是今天在哪吃了什么很好吃你一定也会喜欢,或是被路上猫挠了最近猫患严重你出门也要当心之类的。他从来都没回过。有天他在学校体育馆里训练后,用指纹解锁开自己专属的更衣室,看到里面的人时惊呆了,快速锁上门后质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体育馆的私人更衣室并不大,加上柜子也不到两平米,在狭长空间里挤了两个人,呼吸都有些局促。梁勉贴着他靠在柜子上,似乎有些不敢看他,视线飘到另一旁,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神忽然热了起来。那种夹杂着欣喜和羞涩的奇怪视线让他不由地侧头,顺着那视线看过去,却黑了脸。原来梁勉看的是门后的更衣镜,此时镜子里映出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一张皱着眉神色不豫,另一张红着脸眼泛□□。他心里莫名有些火,抬手遮住那泛着水光的眼睛,怒喝道:“不许看!”梁勉似乎被他吓得腿软,扶着墙才勉强站住。
“你怎么在这?”他又问了一遍。
梁勉不敢看他,扭头看着另一侧小声地问:“我给你发的短信,你看到了吗?”
他没想到对方会提起这个,有些不耐烦地道:“看到又怎样?你是怎么进来的?”问到这里他也想起了,这是刷指纹开门的,而对方正和自己有一样的指纹。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骂了一句,梁勉似乎没想到他会说粗话,一时间没有反应。他却早就没了耐心,一直按着对方眼睛的手也有些累,可他实在不想看到和自己一样的脸,特别是对方还顶着这张脸羞涩不已的样子。“你到底想做什么?”梁勉在口袋里掏了掏,递上来一个小玻璃瓶:“听说你最近在收集甲虫,我找了几只给你。”他看都没看就拍开,狠狠道:“不许再打听我的事!你过一个小时再走,如果让人发现不对劲,我不会放过你的!以后不许再来我们学校。”他撂下一堆狠话后,就把梁勉挤到一边,快速换了衣服离开,连换下的运动服都忘了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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