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干掉我的替身(未来)
梁勉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他有了个可怕的猜测:他这是被人囚禁起来了吗?!陆宽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陆宽在哪?我要见他!”
底下的小门很快就锁上了,一个声音传进来,听上去似乎是个中年男子,对他的语气还算友好:“你先休息一会,晚上他们会过来见你。”
他们?他们是谁?对了,还有那个人。那个人真的是余舟吗?不不,余舟又是谁?——他一定不止是一个单纯的交换生,他忽然地出现,究竟有什么目的?他们把他关在这里,是想要做什么?替代他吗?梁勉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惊吓地手都抖了起来——是的,他和他长得完全一样!他刚刚在机场看到了,真的完全一样!别人认不出来的,就像认不出他不是真正的梁天枢一样……不不,不会的,拾山肯定会觉得奇怪。他忽然就不见了,拾山一定会察觉的吧,还有那些没有人去接的贵宾,父亲肯定也会发现的。他们会来找他的……真的会找他吗?他自己也只是一个替身而已啊,如果那个人,那个忽然冒出来的“余舟”,对方各方面的表现完全不亚于自己,对自己正在进行中的实验也了如指掌……
梁勉被忽然袭来的绝望攫住,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怎么会这样,怎么能是余舟,换个其他人,他都还有自信不会被取代的……
而另一边,换上梁勉衣服的余舟很顺利地接到了人。虽说是同族的长辈,不过那些贵客并没有被接到梁家的宅邸,而是送到附近一处星级宾馆里下榻。送完贵客后,余舟钻回车子里,看了一眼一直都没发现异常的拾山,道:“时间差不多了,回家吧。”然后便不动声色地看着窗外流逝的风景,任拾山把车子稳妥地开进自己离开了十年的老宅。
厚重的铜门在车子后面缓缓合上,沿着开阔的车道径直开到主楼前的喷水池边上才停下。
拾山拉开车后座的车门,站了一会后有些疑惑地低头往里看去。二少侧头看着另一侧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现在是午后四点多,家主和大少他们应该还没回来,二少占着门口发一会呆也没事。又是他又站了半分钟,终于还是咳了咳低声提醒道:“二少,到了。”
余舟的眉心蹙了蹙,像是忍耐着什么——有那么一刻,他很想说让他一个人在这坐一会,但他还是压了下来,在心里想着梁勉平时最常见的表情,木着脸走了出去。
其实他扮演的并不十分像——这原本是他三个月甚至半年后才会去认真琢磨的事,计划一下子被提到现在,没有针对性训练过的演技自然捉襟见肘。不过拾山以为他是和陆宽吵架了,倒没觉得哪里不对,将他送到屋子里,见一切如常,得了令后就退下了。
余舟缓缓走进暌别了十年的屋子,视线生疏又怀恋地一一扫过架子上的飞机模型,瓶中船,做了一半的发电器。手指忍不住抚了上去。
竟然真的和他在梁勉脑海中看到的一样,维持着他小时候的样子呢。他跨上落地灯旁的木马,小时候觉得高不可攀的坐骑,如今堪堪只到他的肩头,倒是更适合现在的他。他脚尖一点,木马轻轻晃了起来,他抱着马脖子贴在它柔软的后背上,眸子一点点亮了起来。
没什么。不过是提前了一点回到这里而已。
多好啊,提前回到了这里。
紧绷了半天的弦在童年玩伴无声的抚慰下,渐渐松了下来。余舟一向是个乐观的性子,如果不是因为复仇已成执念,他一定是个没心没肺的享乐主义者。此刻他趴在木马身上,舒服地直想睡过去。加上前两天晚上都没休息好,他原本就指望着在飞机上补眠来着。不过他到底记着之前在病床底猫过一回,先去洗了个澡才去睡迟到的午觉。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映入另一人的眼里。余舟并没有梁辰或陆宽那样敏锐的五感,但在之前长达数年的时间里,他通过“金龟子”对这个家里里外外的监控,让他有了十足的自信——他以为梁锋是骄傲的,这样骄傲的人不屑于去监控一个看不上的替身,只需要一声传召,对方就会巨细靡遗把一切贡献出来。而在过去他看到的十年里,梁锋也的确这么做了。所以余舟完全没去担心自己在屋子里的举动会暴露什么,怎么自在怎么来了。然而,他抚过多宝格时的怀念,骑木马时的孩子气,还有冲完澡后裹着浴袍站在床前皱眉的表情,却都被监控屏前的梁锋看在了眼里。
他在想什么?梁锋忍不住伸手,在空中描摹小孩的轮廓。
很快他就知道了。只见房间里的孩子拿了一杯水倒在床上,然后拨打了内线电话:“吴妈,麻烦上来帮我换一套床褥,从里到外都要新的。”
呵,叫吴妈的口吻真娴熟,之前的那些“小金龟子”,果然是他的手笔吧。但他就是爱极了他淘气的样子,当他看到他的小孩把水倒在被子上时,忍不住笑出了声——他都有许多年没这样开怀地笑过了。他也爱他骄傲的样子。是他没想好,小枢怎么会愿意碰其他人用过的东西呢,他应该把那些东西都提前换掉的,一会就吩咐下去……不不,真这样做那个鬼精灵一样的孩子会察觉的吧。梁锋克制住了自己的想法。但盯着屏幕看了一会,他还是忍不住给家里的管家打了个电话,叮嘱他们今晚的菜里添一道龙井虾仁。他只敢说这一个,如果不是担心小孩会怀疑的话,他恨不得把晚餐都换成小孩喜欢的菜式。
晚餐
当余舟肆无忌惮地躺回梁家的大床上补眠时,天行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他接到梁辰的电话后,吓得差点把电话摔了——自这半年认回余舟后,他感觉自己这颗一向健康的小心脏隔三岔五就要心率过速一次。不过这一次,余舟的节奏也太出人意料了!他不顾形象地抓了两把头发,不得不推掉原本的安排,提前回家看看情况。
天行回到家时,偌大的梁家一如往常一样井然有序地运行着。他将外套随手递给来接的家务机器人,问明二少在房间里后,径直向他房间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父亲回来了吗?”
机器人虽然用的是某位知名演员的声音,语调却仍显得有些单调,一板一眼地给出了回答:“主人下午一直在家。”
天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心里却在嘀咕:老爷子没出门?宅在家里干嘛呢……他的步伐看似沉稳,却比平时快了不少,没两分钟就走到了原属于天枢的卧室前,敲了两下房门后,没听见反应,也不客气,直接推了门走进去。待他看见窝在床上睡大觉的余舟时,被气笑了,直接上前扯开他的被子:“我们担心的要死,你竟然还睡得着?”
余舟模模糊糊地睁开眼,见是天行那张臭脸,把眼一闭,扎进枕头里继续睡。天行看了眼时间,俯身拍了拍他脑袋道:“时间差不多了啊,你也稍微注意点,到这里你就是天枢了,他可从来不会睡懒觉。”
余舟拍开他的手,凉凉的道:“我从来都爱懒觉。”
天行听出他的意思,自己是把之前十年里的梁勉当成“天枢”了,却忘了眼前这位才是正主呢。他讪讪收回了手,低声道了一句:“抱歉……唉不过你们现在这身份,也太乱了,不能怪我叫错。”
另一间屋子里,一直盯着监控屏的梁锋眯了眯眼。他看到屏幕里,小孩在天行的骚扰下,终于翻身坐了起来:“现在几点了?”
“五点一刻。”
余舟揽了揽睡衣领子,声音里还带着一丝起床气:“你来我房间干嘛?”
“还不是梁辰担心你不习惯,非要我回来盯着。”
余舟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又问了一句:“你来我房间干嘛?”
“嗯?”天行微微蹙眉,一时没弄明白他的问题,跟着他来到浴室门口。只见他打开水龙头,掬水扑了扑脸,拿起旁边的白毛巾擦干脸上的水后,对着镜子里的天行道:“你提前下班了,还进了这个十年来你几乎从没进过的房间,如果有人问起,你要怎么说?”
“和谁说?我难道还要和别人解释这个……”天行反应过来:“你防的是谁?老爷子?”
监控屏前,梁锋的眸色沉了下去,似有一场风暴在其中聚起。
天行皱眉,他莫名的有些生气,他走向前靠近他:“你回来了,这不就好了吗?老爷子察觉了也好,察觉不了也好,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难道还真的要一直模仿那个替身,提防别人发现你是正主不成?这简直就滑天下之大稽!”
梁锋第一次在大儿子身上发现他还挺体贴的,同时也暗暗诧异:这两个孩子之间,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他明明记得这两个孩子小时候还挺不对盘的……
“你不要靠那么近,吼得我神经疼。”余舟也皱了眉,绕过他走了出去,拉开衣帽间的门,眉头皱得更紧了,忽然转头对叫了天行一声:“哥。”
天行愣了下,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怎么了?”
“这两天得请你帮个忙,把这柜子的衣服都按原来的款式换成新的。我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
“这个简单。不,你别岔开话题。按我说的,也不用按原来的款式置办了,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不好吗?”
余舟在衣架里挑挑拣拣,挑了件没怎么见过的居家服换上。一边对天行道:“你来找我,是因为陆宽对你说了余舟的事,余舟回去了,走前给我留了礼物,你是来转交礼物的。“
“什么礼物?”天行听的一头雾水。
余舟扣上胸前最后一颗扣子笑了,对着镜子里的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没有礼物。这是你过来找我的理由。”
天行看到镜子里的笑脸,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一刻,眼前这家伙好像忽然变成梁勉了一样。
“你不会……真的要扮成他吧?”
镜子里的天枢微微侧头,露出一个略带着孺慕的含蓄微笑,对天行道:“哥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下去吧。”
天行被那笑容电麻了一下,晕乎乎地跟他往前走了两步,心里才反应过来:靠,这小子变脸的速度还真快!不过要他说,这扮的并不十分像,天枢,不,梁勉哪有这样的眼神看过他,这看的是陆宽吧?也是,余舟待在梁勉身边最多的时候,梁勉看的是余舟和陆宽,并没怎么见过他……
不过他并不准备提醒余舟这一点,如果老爷子看出端倪,他才开心呢。
从二楼卧室到楼下餐厅短短一段路,余舟差点破功。一路上,天行完全不遮掩地揽着他的肩,和他嘀咕着老爷子最近恋家,几乎天天都在家吃饭之类的闲话,余舟捏着他腰上的肉狠狠拧了一把,才让他稍稍收敛点。
两人进了餐厅,天行看着他自然而然绕过十年前的位置,拉开梁勉的椅子后坐下,心里微微有些诧异,看来这小白眼狼在这些小细节上摸得很透嘛。不过落座时,他心底微微有些不是滋味。你说你是梁天枢,就坐回原来的位置又怎样?都回家了,何必这样委屈自己呢。
桌上的菜已经上好了,等佣人们将最后一道汤端上来的时候,天行知道老爷子要进来了。他看了一眼余舟,见一向坐没正形的人竟安坐不动,真有几分那替身的样子,看得他又放心又糟心。
梁锋缓缓走了进来。他走得很慢,脚步踏在地毯上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他却怕惊动了餐桌边上的人:自己的心跳声太大了。他要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往那孩子身上看,他怕自己的目光太烫,会吓着对方。
梁锋走到主位上坐下。入座的时候,他终究还是看了他一样。他敛着眉眼,安静地坐着,像一只最温驯的羔羊。但是不一样,他知道就是不一样,这是他那只皮猴子,那只小白眼狼,把他对他的好都忘了,尽抓着他的一点错处不放……
似是察觉到什么,余舟抬眼看了过来,梁锋立刻撇开了视线。
这个小小的失态刚好落进了天行眼里。
咦?
老爷子的反应,有点奇怪啊。
三人有条理地用着餐,偶尔梁锋会问天行一两句最近项目运作的情况,天行捡要紧的说了。余舟坐在边上安静地用着餐,动作仪范挑不出错处,但稍一留意就发现他夹菜时仅限自己案前的菜色。
梁锋低头看了眼摆放在他面前的龙井虾仁,略有些心塞。也怪他电话里没说清,只交代了加这样一道菜,管家八成以为是他想吃了,才特地放在他面前,结果想讨好的人却连筷子尖都没碰过这道菜。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余舟擦了擦手,放下餐巾后向另两人打了声招呼。看他就要离席,梁锋忍不住交代了一句:“你,晚上到我书房来一趟。”
余舟的动作顿了一下。按照之前的惯例,今晚还没到“天枢”汇报的时候,而且今晚他原本是要去梁勉那边的……余舟在心底快速闪过几个念头,面上仍垂着眉眼应道:“好的。”
窗户外并不明亮,依稀能看到远处的城市灯火。梁勉猜测这里应该不是市中心,可能是偏郊地区的别墅群。他看向墙上的壁钟——这也是屋子里唯一的一个电子设备,八点一刻了。从他醒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期间只有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往门缝里塞了水和三明治,就再也没人来过。他的情绪也渐渐从最初的焦虑沉淀了下来。他暗自揣测着对方的用意。
他的被绑,应该和他在机场看见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有关。最初他因为阴差阳错打通了他的电话,便怀疑他是余舟,但一个人封闭在小屋子里后,他有了更多的怀疑。如果他是余舟,那之前他见到的“余舟”是谁?是同一个人吗?是假扮出的脸吗?那是否有可能,他看到的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才是假的?对方到底有何意图?
八点二十的时候,门外的走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梁勉站了起来,紧张地盯着门口。
咔嚓一声,门锁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门口。
“你是……”
“我是梁辰。”
梁勉退后了一步。他以为来的人会是陆宽,或者是那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或是之前一个月里见到的“余舟”。可他没想到竟是梁辰。他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挨着床坐下:“那,我哥也知道这件事吗?”
梁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走进来,环顾了一圈屋子,问道:“晚上吃了什么?”
梁勉愣了一下,看向桌上的餐盘。梁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上面的三明治和点心纹丝不动,只有瓶子中的水被喝了一半。梁勉道:“老麦他不太讲究,可能照顾的糙了点,你想吃什么可以和他提。虽然他不会做饭,不过定个饭还是没问题的。不用和他客气,你可能要在这住上一阵子。”
梁勉心中刚泻掉的那口气又堵了上来:“你们凭什么关我?是因为我看到他了吗?他究竟是谁?现在是他在假扮我吗?”
梁辰将打量房间的视线幽幽落在他身上,表情有些莫测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笑了,说起了看似不相干的一件事:“你知道吗,我和天行之间,有一种天生的磁场。有他在的地方,我会莫名的觉得安全。”说话的时候,梁辰眼中亮亮的,像藏了两颗星星。
梁勉疑惑地看着他,想要更进一步看清他眼中的光,他却将视线移开了,朝窗户那边走去,伸手敲了敲固定在墙上的窗花,低声道:“我想,你应该和我一样。”
梁勉愣了下,反应了两秒后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又拼命摇头不知在否定着什么。
“不可能……不会的……”
梁勉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声音里带了些安抚的意味:“原本他今晚是要来看你的,不过被一点事绊住了,晚上没法过来了。你在这边且放宽心住着,吃好睡好,因为,”梁辰低下头,在他耳畔轻声道:“你的信仰,回来了。”
汇报
梁家的走廊里铺着一层厚厚的羊毛地毯。小时候他爱闹,走路没个正形,常常在这上面摔倒,但这些厚地毯往往让他身上连个青印子都没留下。
余舟踩在绘满藤蔓的地毯上,一步一步,走向梁勉在内心深处形容为“牢笼”的地方。
他心里其实是有些虚的。计划中,他见那个人的时机,绝不是现在。他应该会在梁家的研究院里,以“天枢”朋友和一位生物学发烧友的身份,用充满敬佩的视线向研究院的最高董事致敬。这样他就不容易露陷,还可以近距离观察“天枢”对他的表情和反应。可是现在,他只能凭梁勉心中的想法,去模拟他可能会有的表现。
他应该是敬畏他的。他有碾压他的阅历、知识和权利,他指挥着他的学业方向,决定他人生中的重大选择,甚至直接掌控他的生死。
他还应该是恨他的,因他禁锢了自己的生活,将他囚在名为“梁天枢”这个身份的牢笼中不得解脱,不得自由。
他应该又是向往他的,他期望得到他的承认,渴慕他手中的权利,希望有一天能从他手中继承到它。
余舟揣度着“梁天枢”对那个人的想法,微微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在书房门前站定,停顿了两秒后,抬手轻轻敲了下门,推开走了进去。
书房似乎比往常暗了一些——余舟不知道,在他进来之前的二十分钟里,梁锋差点玩坏了小小的遥控器,他将屋子里的十来盏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最后还是决定将吊灯、壁灯、落地灯、橱灯都关了,只留顶上朦胧的虚光灯带,打出一圈柔和的橙色灯光。
余舟缓步走到客座前,将手轻轻放在椅背上,并没有直接坐下,他保持着嘴角的弧度,望向书桌后面的那个男人,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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