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作者:初禾
时间:2020-10-28 20:24:09
标签:推理悬疑
当他的背影越来越小,几乎融入斑马线上的如织人流时,一个五十多岁,衣着考究的男人来到他不久前坐过的地方,目光冰凉地看着他,直到他彻底消失在对街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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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成亮是洛城一中的后勤职工,45岁,五年前失去妻子焦薇,和尚未起名的女儿,如今已经与一名离异的、有孩子的女人组成家庭。
警察的突然造访让他很紧张,一听到“市妇幼保健医院”,更是脸色一白,连忙解释道:“当时法医出了鉴定书的,就是医院的护士看护不当,导致我孩子死亡。我可没有搞什么医闹!我是在合法合理的情况下,向医院争取赔偿!”
花崇示意他稍安勿躁,“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我今天不是来调查医闹不医闹的问题。”
“那你们想了解什么?”纪成亮不解,“是医院让你们来的?要我退换赔偿金?这不行!他们害死了我的孩子,我……”
“别激动。”柳至秦问:“吕可这个名字,你还有印象吗?”
“吕可?”纪成亮皱起双眉。他并非长相不错的男人,笑起来时给人一种假惺惺的感觉,皱眉时显得狰狞而凶狠。
片刻,他茫然地摇摇头,“记不得了。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或者老师吗?”
“是当年照顾过你孩子的护士。”花崇说。
纪成亮目光一紧,“是她?”
“你记不得了?”
“是那个请假休息的护士?”
柳至秦点头,“对,就是她。陈娟自杀后——陈娟这个名字你肯定记得,你和你的家人要院方交出吕可,有没有这回事?”
纪成亮别开眼,神情很不自在,“嗯,我,我就想当面问问她,我孩子出事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但事实上,你心里清楚,你孩子的死与她没有半分关系。”柳至秦边说边观察纪成亮,缓慢道:“所以五年之后,你连她的名字都已经记不清了。”
“我……”纪成亮咬了咬牙,“我明白告诉你们吧,我那时候要医院把她交出来,不为别的,就为多拿些赔偿金!我老婆孩子都死在医院,医院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我给打发了吧?我老婆他们抢救不了,怪我们不剖腹产!难道他们医院就没有一丁点儿过错?行吧,我老婆的事我不追究,但我孩子的事总不能算了是不是?他们必须赔!”
听到这里,花崇已经确定,不可能是纪成亮杀害了吕可,他没有那么强烈的恨,并且如今生活安稳,没有作案动机。
不过柳至秦还是问了个关键问题,“昨天晚上12点之后,你在哪里?”
“12点?”纪成亮想了一会儿,“早就睡了。你问这干什么?”
“没什么,顺便了解一下。”柳至秦又问,“这几年你和焦薇的家人还有联系吗?”
“早断了。”纪成亮摆摆手,“她是农村来的,父母兄弟都在乡下,城里的墓地贵,她走得又太急,我根本来不及准备……后来,她家里的人把她带回乡去安葬。我再婚之后,与他们就没有来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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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早了,洛城一中的食堂已经开始供应晚餐,花崇本着不能饿着肚子办案的原则,找学生借饭卡刷了二十多块钱的餐,然后给了对方三十块钱。
看着满满一桌子用外卖盒装着的菜,柳至秦笑道:“还是学校食堂便宜。”
“赶紧吃,一会儿回去还得开会。”花崇想着他的手还不方便,提前给他掰好了筷子,“纪成亮不可能是凶手,他对他去世的妻儿并没有多少感情。这条线可以排除了。”
“嗯。”柳至秦说:“纪成亮和罗行善也不认识。”
花崇在外卖盒里挑挑拣拣,“我有种感觉——吕可辞职这件事不像我们了解的那么简单。她想换一个环境,而想换环境的原因并不是之前发生的医疗事故。她换工作是五年前,搬家也是五年前。换工作可以理解为想换个环境发展,那搬家呢?是什么事让她不仅换了工作,还把住处也换了?”
柳至秦夹着一块排骨,半天没送到嘴里。
花崇正要提醒他别光顾着想案子,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锅碗瓢盆掉在地上的声响。抬眼一看,见一个男生在窗口边摔倒了,一名五十来岁、教师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在帮他收拾满地的碗筷。
柳至秦也转身看了看,那男生已经站起来了,很高的个头,脸都给羞红了,正忙不迭地说:“谢谢申老师,谢谢申老师!”
被叫做“申老师”的男人似乎摇了摇头,叮嘱了几句,从背对座位的门离开。
“这老师真好。”柳至秦转回来,再次夹起排骨,“重点高中的老师,都挺关心学生。”
“怎么?”花崇问:“听你这语气,以前受过老师的气?”
“受气倒不至于。不过我念初中的时候,有一回因为打篮球错过了吃饭时间,去食堂一看,已经没有菜了,只能吃面。”柳至秦说:“我就让师傅煮了一碗面,结果手抖,脚也滑了一下,把面给摔了。就跟刚才那小孩儿差不多。”
花崇说:“也有个老师从你身边经过?”
“对啊。”柳至秦叹气,“他非但不帮我收拾一下碗筷,安慰我几句,还站在一旁大笑,笑得特别夸张,我现在还记得。”
花崇:“噗!”
柳至秦:“你也笑?”
花崇放下筷子,手挡住半张脸,“因为真的很好笑啊。你想想那场景——端着面,心急火燎想吃面,然后啪叽一下摔倒,哈哈哈!”
“花队。”柳至秦故作严肃,“领导要有领导的风度。”
花崇指着他的碗,声音有点抖,“你快吃,还剩这么多,别耽误时间了。”
“那你呢?”
“我,我再笑一会儿。”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围剿(16)
“陈娟家里的情况我和技侦组已经进行过核实。”
花崇和柳至秦刚回到重案组,张贸就跑了过来,“她的父母的确在国外,最近四年没有回国记录。但她的弟弟陈辰目前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花崇停住脚步。
“嗯!”张贸在平板里找出一张照片,“他就是陈辰,今年25岁。陈娟自杀时,他在L国念大学。陈娟的葬礼他赶回来参加了,并且没有立即返回校园。三个月后,他才去L国,但不是为了上学,而是办理退学手续。之后,他在钦省,也就是他们老家所在省份的一所大学继续学业。因为耽误了时间,陈辰直到去年,24岁时才本科毕业。在这之后就突然行踪不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花崇问:“那就等于是失踪了?”
“钦省那边去年底就已经立案。但花队你最清楚,无故失踪的案子很难查,钦省虽然早就立案,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有点可疑。”柳至秦说,“无故失踪超过半年,通常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失踪者已经遇害,第二,失踪者因为某个目的,故意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陈辰有可能故意失踪,从钦省来到咱们洛城,目的是杀害吕可,为陈娟报仇?”张贸最初不明白花崇为什么要让自己查陈娟家人的现状,几小时忙碌下来,渐渐理清了其中的逻辑——虽然在无关者看来,陈娟自杀纯属畏罪、愧疚,与吕可毫无关系,但悲恸至极的陈娟家人,说不定会生出极端的想法,他们也许会恨死去的婴孩,也许会恨请假的吕可,也许会恨任何人,因为他们不可能去恨自己已经死去的亲人,而悲愤、不甘终究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现在还不能下这种结论。”花崇摇头,“太先入为主了。而且这条线虽然得查,但我主观上还是认为比较牵强。”
柳至秦也道:“对,说不定陈辰的失踪是第一种情况。”
“已经遇害?”张贸有些惊讶,“可是为什么啊?他在大学好好念着书,没有理由一毕业就遇害啊。”
“谁知道?”花崇说,“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就与我们正在查的案子没有关系了。对了,吕可的家人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吕可的母亲已经去世,来的是她的父亲,估计半夜才能赶到。”张贸说完一拍脑门,“噢!蓝靖的父亲蓝佑军刚才联系过我们。我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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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给我女儿,还有我们一家讨一个公道!”蓝佑军捂着一次性水杯的双手正在颤抖,眼中红血丝密布,整个人仿佛沉溺在丧女的悲伤中。
花崇没有将他安排到问询室,而是找了间没人的会议室,还让柳至秦泡了壶红茶。
“我女儿不幸患上难以医治的病,查出来就是晚期。我不怨医院,医生和护士已经尽力了,要怪只能怪靖靖命不好。”蓝佑军五十多岁,在全市重点中学洛城一中教书,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即便极度疲惫而悲痛,也尽量克制着情绪,“主治医生前几天已经委婉地告诉过我,靖靖的情况非常糟糕,如果再一次昏迷,可能就救不回来了。我和她母亲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最后一段时间,我们只想陪她安静地度过。我们谁都没想到,她会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我……”
蓝佑军低下头,哽咽起来,眼角湿了,却没有眼泪落下。
几秒后,他深呼吸一口,声音变得沙哑,“是我和她的母亲没有看好她,和护士没有任何关系。靖靖那么做,给医院添了麻烦,我也感到很内疚。但是那些流言是对靖靖、对我们全家的中伤!我不能接受靖靖去世后,还要受到那种侮辱!什么‘化鬼’、‘报复社会’,靖靖去世当天,我和她母亲就听到这些话了。今天传得更厉害,医院里的人都说,那名死去的护士,是被靖靖害的,这,这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蓝佑军终于颤抖起来,似乎已经压抑不住愤怒与痛楚。
花崇从来不信任何怪力乱神的理论,并且早上一排查,就知道蓝靖的父母、其他亲戚没有作案时间,蓝家与吕可的死毫无关联。
但令人无奈的是,在真相尚未查明之前,无数无知的群众已经将“报复社会”的帽子扣在了因病辞世的不幸女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