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犬
“林海,你想上我。”陈轩攥住他的衣领,笃定道,“你喜欢男人。”
“松手。”林海气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
陈轩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幅反应。
“三少爷,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谋划什么……”林海直起身,理了理被陈轩抓散的衣领,“我也不想掺和你们陈记内部的矛盾,我关心的从来只有一点。”
陈轩替他说下去:“你只关心分会的利益。”
林海点了点头,转身将绷带从桌上拿起,拎着陈轩的胳膊,粗鲁地替他包扎。陈轩疼得厉害,攥着林海的手腕发抖,却不再咬了。
“你不问我伤是哪儿来的?”处理完伤口,陈轩率先开口。
“我问,你就会说?”
陈轩摇头。
林海早已料到,忍不住冷笑:“我不会求着你告诉我真相,三少爷,你好生养伤,别胡思乱想。”他深吸一口气,“我不关心,也不在乎。”
于情于理,林海已经做得够多了,算得上仁至义尽。
陈轩认认真真地听他讲完,抬手遮住明媚的日光:“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是读书人吗?”言罢也不等林海反驳,“因为你笨……林行长,你根本没必要救我,因为就算我真的死了,陈记也不会有人在乎。”
错落的光影在床帐上摇曳,像波浪,无休无止。
“……林海,你不仅笨,还迂腐。”陈轩皱着鼻子嘀咕,“你知不知道,当你把我抱进屋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了你的责任。”
林海抿唇移开视线,心知陈轩说得有理,面上却不显,依旧是水波不惊的模样。
“既然我是你的责任。”陈轩揉了揉眉心,“你就不会真的把我送回去……除非你查清楚我接近你的目的。”
“你肯说?”虽是疑问,林海却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
“或许以后会说。”陈轩笑起来,“现在我们聊聊睡觉的事儿。”他支起上半身,贴着林海慢吞吞地直起腰,“林海,说说那个梦,在梦里我们都干了些什么?”
倒也没陈轩想得那般香艳,林海对待感情向来是白纸一张,上书“随缘”二字,也只有陈三少大大咧咧地闯进来,搅了他的缘分。
梦里陈轩卧在他们初见时那张美人榻上,脱了上衣吃葡萄。
葡萄是林海喂的,用嘴。
陈轩的唇比葡萄还要柔软,却又似火一般滚烫,他在梦里烧红了耳朵,说到底不过是哺果肉时转瞬即逝的触碰,连亲吻都不曾有。
浅尝辄止,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陈轩趁林海回忆,细细打量他的神情,以猜测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林海面无表情,回忆完冷冷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真是没情趣……”陈轩靠在林海肩头喃喃自语,“好歹梦见了我,能不能温柔点?”
林海用嗤笑代替回答。
“万一是我喜欢你呢?”陈轩好奇心起,“你也会这么厌恶我?”
“你不喜欢我。”林海平静地摇头,“三少爷,我的确是个读书人,没别的本事,就单单会看人。”他顿了顿,将眼镜推上鼻梁,“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看错人。”
陈轩嫌他说得太直白,无趣地憋嘴,双手攀上林海的肩,算是抱住了:“那以后呢?如果以后我喜欢你,你会不会也同样喜欢我?”
林海将陈轩按回床上,镜片遮住了目光。
“不会。”他说,“永远不会。”
院外黄包车叮铃铃地过去一辆又一辆,林海说完起身出门,云四坐在小板凳上搓雪球,闻声凑上来:“行长,查不出来。”
“什么都没查出来?”他掸了掸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继续查。”
云四踌躇了一下:“也不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就是……”
“说。”林海心情不好,蹙眉道,“查到什么说什么。”
云四连忙将查到的一干消息都说了,事无巨细,上到陈振兴的小妾打牌输了千把块,下到陈记的账房算错一笔小钱,最后拍着脑门嘀咕:“陈记这两天似乎死了个孩子。”
“嗯?”他仰起头,“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云四不太确定,“行长,陈记家大业大,下人生了个孩子养不活,那也是常有的事。”
“可陈轩就是这两天忽然缠上我的。”林海引着云四往书房走,“没有任何预兆,也不知道他的出现是陈振兴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行长,三少爷缠上你不是好事儿吗?”
咯嘣,梧桐树被积雪压垮一根枝条,林海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
云四还不知触了他的逆鳞,兀自说下去:“我听人讲,有种感觉叫……叫什么一见钟情?说不准三少爷就喜欢行长这样的。”
林海停下脚步,揉着眉心冷冷地笑了一声:“云四,你最近是不是常去彩云轩?”
云四连声否认。可惜已经太迟了,林海一口断了他半月的工钱。
“行长……”云四愁眉苦脸,“你说死掉的孩子会不会是陈轩的?”
“陈家的三少爷若真有了孩子,能瞒到今天?”林海直接将这个想法否定了,“况且陈轩上头还有两个娶妻的大哥,轮谁也轮不到他。”
“说起来……坊间一直有个传闻,说陈振兴的儿子不全是亲生的。”
“什么?”林海大惊,挑眉按住云四的肩,“你方才怎么不早说?”
“没有证据。”云四苦笑,“行长,咱们分会从不与陈记正面打交道,自然不会去细查他们的家事,再说这传闻由来已久,大家都当笑话听,若不是这回出了事,我也想不起来……”云四话未说完,林海已转身急匆匆往回走。
此时刚过正午,冬日的光渐渐冷了,他撞上两个为陈轩送吃食的小厮,闲闲一瞥,没发现什么特殊东西,想来陈三少在旁人家里也开始学着收敛了。
林海没有敲门,直接闯进去,却见陈轩搂着一个面红耳赤的姑娘,调笑:“要听曲儿吗?”
“陈轩!”他气得厉害,将自家下人遣走,“你是不是想伤得更厉害?”
陈轩懒洋洋地倒进床榻,一条腿挂在床头,脚尖勾着雪白的床纱:“林行长,可别这么咒我。”
轻飘飘一句话,把过错全推到了他身上。
“你给我听好了。”林海不愿与陈轩过多纠缠,“如果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争陈记的家产,我不会帮你。”
“叮”的一声轻响,陈轩手里翠绿色的调羹掉进了羹汤里,他从男人眼底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恨意,但当陈轩再次抬头时,林海发觉对方在笑。
“林行长。”陈轩靠着枕头向他招手,“我没力气,你喂我。”
“喂你?”
“嗯。”陈轩丝毫不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无理的要求,掀开被褥给林海让位置,“我想喝这道羹,瞧着清淡,就是不知道喝进嘴里会不会爽利。”
林海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没听见陈轩的话。陈轩也不强求,费力地翻身,露出后腰洇血的绷带,他伸长了手臂够汤匙,指尖打颤,连鼻梁上都渗出了汗水。林海蹙眉盯着陈轩苍白的臂膀,昏暗的光在那片洁白的皮肤上打转,待云层渐厚遮住日头,他才觑见淡青色的旧伤。
陈轩将调羹举到唇边,勉强喝了一口,继而陡然力竭,眼瞧着就要跌下床去,林海本能地伸手一拽,将人抱进了怀里。
“呵……”陈轩从胸腔里挤出含糊的笑,面颊上涌出病态的红潮,继而不等林海推开自己,猛地抱住他的脖颈吻上去。
双目相对,一人彷徨震惊,一人决绝狠厉。
与梦中完全不同,那双唇根本不热烈,甚至像不久前落于林海面颊上的积雪,丝丝寒意里还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
“怎么?”陈轩勾起唇角,目光如寒潭,水波不惊。
林海轻轻吸了一口气,想将男人推开,然而陈轩腰后就是雕花的床板,他想起身离开,陈轩压着他的腿,再动怕是姿态更暧昧。
陈家的三少爷似乎不爱留后路,既把自己逼上绝路,也不给林海任何退路。
第五章 文思豆腐羹
他不动,陈轩便会错了意,指尖勾着林海的下巴复又吻上去,湿软的唇轻柔地摩挲着他的嘴角。
日光彻底被乌云遮挡,林海抬眼,打量陈轩蹙起的眉,游走在对方腰后的手微微用力,将人压在床板上掌握了主动权。
原来唇舌纠缠过后才会热,才会烧。
陈轩放软了身段,倚着他放开牙关,让林海的舌肆意搅动,面上无悲无喜,再也没睁开过眼睛。
然而热劲儿过去,还是不对。林海托着陈轩的后颈,用舌尖舔了舔对方的上颚。
陈轩立刻睁开眼,困惑又茫然地望着他。
林海便明白缺了什么,这个吻里有欲望,也有情动,只独独少了一份欢喜。陈轩没有,他也没有。
起风了,林海松开陈轩,唇齿间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战栗,也不知是不是那日一语成谶,所谓不喜欢女人,倒对陈三少起了欲念。好在这感觉也就亲吻的时候冒出来一丝,等他们分开,便渐渐散去。
林海望着陈轩微红的眼尾,用指腹蹭了蹭他的脸:“满意了?”
“满意?”陈轩反问,“这话该我问你。”男人艰难地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向床上倒去。
林海顺手把人搂住,冷笑:“怎么?亲完你倒冷淡了。”
一时无人再开口,陈轩半晌才喃喃道,我以为你与旁人不同。也不知道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林海却觉得自己觉察出了深意。
“你是不是觉得我该坐怀不乱,将你推开?”他将陈轩放在床上,捏着被角轻笑,“三少爷,你再好好想想,亲我的人是你自己。”
陈轩咬唇不答,背对林海闭目养神。林海也不在意,坐在床边,将双手搁在火炉上取暖,猩红的碳火忽明忽暗,他斟酌片刻,问:“三少爷,听说你们家里最近死了个孩子。”
被褥里横出一只脚,指甲修得工工整整,略显苍白的脚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陈轩倏地起身抱他的腰:“你查我?”语气急促,竟很得意。
林海心里咯噔一声,惊觉自己又掉进了陷阱,然而为时已晚,陈轩含住他的耳垂:“林行长,你查到的那个死去的婴儿,是我大哥的孩子。”
“不可能。”林海不信。
陈轩不满地咬他的耳朵:“真的,孩子是被活生生闷死的。”
窗外刮过一阵北风,寒意刺骨。陈轩察觉不到自己说了惊悚的话,手臂自林海腰间缠过:“因为我爹不喜欢。”
“……林行长,告诉你一件事。”陈轩声音低沉下去,“陈记明面上的这三个少爷,没一个是陈振兴亲生的。”
林海想说“不可能”,可听陈轩的语气,这事儿八九不离十是真的了。
“我爹疑心重,家里没子嗣时他担心香火断绝,可我大哥有了孩子,他又觉得是野种,不配姓陈继承祖业。”陈轩语气轻快,眼神里透出丝轻蔑,“刚巧我二哥做成了一笔大生意,瞧着比大哥还适合当陈记的当家的,我爹便把刚出生的孩子用被子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