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犬
林海不由勾起嘴角:“三少爷,我在用体温救你的命呢。”
兜兜转转一整天,终是让他逮着机会将陈轩一军。陈轩也不难堪,稍稍回暖,手臂立刻攀上他的脖颈,腰肢轻摆,意图不言而喻。
“命真大。”林海轻声感慨,掌心贴着柔软的臀肉,下腹渐渐火热。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擦枪走火实属寻常。
云四命人抬了浴盆进来,透过层层床帐看不清床内景象,便低低唤了声:“行长?”
林海抱着陈轩坐起来,掀开纱帐一角:“去烧些姜汤。”
陈轩歪着脑袋往外瞧,勾着他的脖子对云四笑。云四被陈三少笑出一身鸡皮疙瘩,三步并两步跑出了房门。
“林海。”陈轩的嗓音彻底哑了,听起来像是示弱,“抱紧点,我冷。”
林海垂下眼帘,将人搂在怀里,那些彻骨的寒意宛若潺潺流水,顺着陈轩的指尖流到他的身上,再蒸发殆尽。
他有了感觉,纯粹是被陈三少蹭的。
陈轩也晓得,低头瞄了一眼,还是那句话:“不用当真是可惜。”
说完他俩谁也没动,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紧紧相拥。
林海半眯着眼,感受陈轩的体温,觉得不再透出寒气,才将人抱进浴盆。陈轩趴在桶边喘息,脊背上泛起淡淡的红潮。
陈三少这条命,到底还是被林海捡了回来。他也明白自己再也无法独善其身,望着浴盆里的男人也着实恨得牙根发痒,可终究……
那双眸子又浮现在他眼前。
“林海?”陈轩没泡多久就站了起来,裹着浴巾向他走来。
林海披着外套靠在床头看书,烛火一晃,带着潮气的风就吹了过来。陈轩抢了林海的册子,跨坐在他腿上笑吟吟地注视着他。
“不冷了?”林海低头,温热的触感徘徊在他的腰腹边。陈轩也泡出了感觉。
“不冷了。”陈轩的唇印在他耳垂上,牙齿轻柔地摩挲,“林行长,既然你舍不得我死,就把我上了吧,这样你我都安心。”
“三少爷,你想拴住我,何必用这种法子?”林海肩头的外套被陈轩扯开了,赤裸相对时连烛火都是暧昧的,床帐上满是摇晃的人影。
“因为我没有别的筹码。”陈轩歉意地笑笑,“委屈你了。”
委屈的到底是谁,林海一时也分不清了。
“我……不会帮你。”他张了张嘴,有些口干舌燥,“三少爷,你的胜算太低,把分会压在你身上太过冒险。”
陈轩把下巴搁在林海肩头,手指绕着明亮的烛火打转,他看得触目惊心,忍不住把那根修长的手指握在掌心里。
“可我没别的法子……”陈轩轻声呻吟,与林海贴得更紧,“换了旁人,没有季家的分会那么大的影响力,也不会有你这么好心的行长肯收留我。”
电光火石间林海忽然想起一事:“你的伤……”
“我爹打的。”陈轩没再隐瞒,抬起胳膊给他瞧臂弯里的淤青,“我跟他说我喜欢男人,就被赶出来了。”
滴滴答答,浴盆边的水跌落下来,满地都是破碎的水花。
“不过这正合我意。”陈轩抖了抖,将浴巾扔了,推着林海倒进柔软的被褥,“好过将来有了孩子被我爹闷死,也好过被我二哥赶出家门……”
林海默默地听着,等陈轩歇气时替他盖被褥。
“林行长!”陈轩忽然攥住林海的手腕,眉宇间满是慌乱,“我什么都没有,陈记可以有很多少爷,可我作为‘陈轩’,死了就是全完了……如果我不反抗,不利用你,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不久以后也会像我大哥那样失去自己的孩子。”
穷困潦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成为别人的傀儡。
林海拂开陈轩的手,铺好被褥以后躺了进去,身侧立刻滑来一具温热的肉体。
“我不会赶你走。”他吹熄蜡烛,“也不会帮你。”
“……林海。”
“再说话,明天就把你送回去。”其实他已经心软,也知道陈轩看出来了。
柔软的手臂自腰间缠过,几点湿热的喘息亦从颈窝漫延至耳根。
“多谢。”
这大概是陈三少这些天来,头一遭真情实意地感激他了。
第七章 姜糖
第二日气温回暖,滴滴答答的化雪从檐角汇聚成溪流。
林海不习惯睡觉时身旁有人,早早地醒了,披着衣服站在门外看雪。南方的雪总也攒不过夜,太阳还未升起,院里的白色便淡去大半,他听见屋里平稳的呼吸里夹杂着呻吟。
很轻很浅,是陈轩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示弱,醒来肯定会掩饰得很好,继续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地为自己的命运抗争。
林海叹了口气,心更软了。
也许陈轩说得对,他笨,还过于好心,明知是个陷阱,还忍不住往里跳,就算跌得粉身碎骨,也想瞧一瞧陈三少的未来到底是何种模样。
这么一想,被利用,倒有几分“该”的意味。
他在陈轩睡醒前走了,去城里的商铺查账,顺便打探陈记的动向,不肯承认是在躲人。云四认认真真地办事,没一会儿就察觉出他的走神。
“行长?”云四将账簿递给林海,“没问题,去下一家吧。”
他接过来草草看过,明明还处在冬季,心底却长了发芽的嫩草,叶片下繁杂的脉络正饥渴地吮吸他的灵魂。
林海长叹一声:“你去,我先回公馆。”
他急着想见陈轩,想看看恢复元气的陈三少会用什么姿态对待他。
公馆前停了辆小车,卖姜糖,既有硬硬的糖块,又有裹了糯米的团。林海下车时犹豫了一瞬,走过去买了些。
陈轩挨了冻,该吃些姜暖暖胃。
林海捏着姜糖的纸包,不知道自己这番举动源于怜悯还是别的什么,总归这样的情绪于他而言是少见的,他不想深究,径直往卧房走。
陈轩竟还在睡,修长的腿搁在床角,手指虚握着,在风中微微颤抖。
“三少爷?”他曲起指节,敲了敲房门。
陈轩在床上呓语着翻身,锦被跌在地上,隐隐露出赤裸的腰腹。林海暗自叹息,走进去替陈轩盖被子,手指触及对方额角时蓦然惊住。
滚烫的,宛如火炉里的碳。
“三少爷?”林海丢了姜糖,将人抱进怀里。
陈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来人是他,得意地翘起唇角,似乎想要嘲讽他几句,可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最后搂着林海的脖子闷闷地咳。
“发烧了。”他蹙眉。
“不用你救!”陈轩记仇,冷笑着往林海怀里凑,“反正林行长也不乐意救我。”知道他心软以后,陈轩倒蹬鼻子上脸了。
林海的耐心又恢复如初,将人用被子裹了放在床上,转身去喊远方请郎中。陈轩也就闹了一小会儿便没了力气,昏昏沉沉地倚在床头骂他。
“林行长,你真是蠢……”陈轩的嗓音沙哑异常,像是哽咽过后带着鼻音的控诉,“你不该救我,这下好了,多大的累赘!”
林海不答,专心拧沾了凉水的帕子。
“你笨!我就是利用你……”陈轩喊着喊着就蔫了,趴在床边瞪眼,“因为我了解你……林海……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陈三少越说声音越低,等林海把湿毛巾搁在他额头上时,人已经烧迷糊了。
远方带来了郎中,继而俯在他耳畔轻声道:“行长,陈记的二少爷回南京了。”
往常他们不会关心陈记的家事,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稍微有些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和分会画上联系。
“出去说。”林海放下毛巾,刚欲起身,手腕就被陈轩拉住了。
陈三少窝在床榻上眯起眼睛盯着他:“林海,我不会放过你——”郎中用温热干净的帕子堵住了陈轩的嘴。
“劳烦行长。”郎中抽了几根银针,“寒气入体,得逼出来。”
原来是要针灸驱寒。
林海暂时把陈记二少爷的事放下,按住陈轩的双腿,瞧着郎中把细细的银针一根接着一根插在细嫩的皮肉上,再看它们随着陈轩的呼吸轻轻颤抖。
他还从未见过这般委屈的陈轩,口不能言,眼尾通红,活脱脱跟个掐住了七寸的白蛇似的,直挺挺地僵在床上。
林海忍不住笑起来,指腹轻轻摩挲陈轩的脚踝。陈轩有所察觉,梗着脖子瞪他,汗水顺着额角流进苍白的颈窝,没一刻又力竭,头跌进了枕头。
这回林海笑出了声。
“最近天气不好。”郎中施完针,一边将陈轩嘴里的布取出来,一边与林海说话,“病好得慢。”
林海心道指不定郎中一走陈三少就活蹦乱跳,谁料郎中又道:“三少爷体虚,像是年少时生过病,大病。”
他连忙重视起来。
“又或者是……”郎中微微蹙眉,犹豫一瞬没有说下去,只吩咐他用冷水浸的帕子继续替陈轩敷额头。
陈轩把郎中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等人一走,立刻耀武扬威地坐在床边指使林海给自己拧帕子。
“三少爷,您还真是……”他把手浸在冰凉的井水里,“不把自己当外人。”
陈轩随手扯过林海搁在桌上的外套披上:“你该知道,救了我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语气得意又傲然,仿佛世间种种全在自己的掌握中。
林海盯着滴水的帕子愣神,既恨又无奈,转头看陈轩时,不免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三少爷,利用我让你很有成就感?”
“没有。”陈轩眯起眼睛,舒舒服服地等着他来敷额头,“但利用一个明知被利用的人……很有成就感。”
林海有一瞬间想把陈轩再一次扔出门外。
换了三四轮帕子以后,陈轩的烧勉勉强强退了,人也精神了,锲而不舍地烦着林海。林海握着一卷册子头也不抬,被陈轩拿走一本就再拿走一本,连墨水被打翻了都不生气,只唤远方来清理。
“林行长。”陈轩坐在他腿上安生了片刻,“你……真薄情。”
林海用钢笔在书册上批注了几个字。
“以后你若是喜欢什么人,也这般晾着他?”陈轩似是不甘心,“一句体己话都没有?”
“三少爷,以后的事不劳您费心。”他淡淡道,“之所以不与你说话,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陈轩的眼神霎时变了,恨恨地咬牙。
“你也不喜欢我。”林海把陈轩推开,从书架上又拿了一册书。
“林行长,你忒无趣了。”陈轩坐在书桌上,神情莫测。
“对无趣的人,自然也无趣。”
“林海!”陈轩闻言,黑着脸去抱他的腰,抱住以后又换了副神态,笑眯眯地吻他的耳根,嗓音轻柔得仿佛在哼曲子,“你试试……说不定就能发现我的好了。”
落在卷宗上的光被遮住了,林海皱了皱眉,刚欲推开陈轩,就看见泛黄的纸张上出现了一簇飘摇的阴影,想来是陈轩额角翘起发丝,他竟忍不住笑起来。
“林海?”陈轩不满地咬住他的耳垂,“我真的好。”
“你试过?”林海脱口而出,嗓音里有难掩的沙哑。
“你猜……”陈轩听出来了,挑眉轻笑,手臂绕到他身前往腿间摸,得意忘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