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记
郭炎道,“爆炸发生之后,少爷才出现那的。想必是听到了动静,过来看热闹。而那傅云琛却是一早就在那了。医院的人说,当时他正抱着张崇岳呢。”
郭长林嘴里骂了一句,“傅云琛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郭炎道,“属下不知,兴许只是巧合,兴许……”
郭长林目光冰冷,“就算他知道了,也不该胳膊肘向外拐。此番弄不死张崇岳,以后就难了。”
郭炎冷笑道,“张崇岳对他有恩惠,他舍得让张崇岳死么。况且,张崇岳手上的虎翼派和三青帮本就是一脉所出。有这么个东北虎在,他在陵城才能站稳。”
郭炎之前代替傅云琛接管码头,但码头的劳工大多顺从傅云琛,而不听他的,让他费尽心思,自然憎恶傅云琛一些。如今有机会踩两脚,当然不会放过。
然而郭炎所说不过是郭长林所想。
郭长林意味深长道,“三青帮手上的酒楼和赌场,每月会交多少钱给帮内?”
“以往有三成左右,傅云琛减了一半。”
郭长林惋惜道,“可惜啊,这笔钱要是能花在军队上,我又何必忌惮老段呢?”
郭炎眼珠一转,“傅云琛既然已是帮主,这钱自然是他说了算。肥水不流外人田。难道那张崇岳不会收虎翼派的钱?他既然是如虎添翼,我们自然也要锦上添花。这块肥肉自己不吃,迟早也要便宜外人。”
郭长林用指尖指着郭炎手上的报纸道,“要是他能识时务,这件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陵城。中心医院。
傅云琛带着小徐去探望张崇岳已经是事发两天后了。张崇岳出了事,谢拒了大部分的探望,不过,士官是认识傅云琛的,直接将他邀请进门。
傅云琛一进门,便见张崇岳正靠在床上看报纸。他头上裹着纱布,穿着病号服,样子看起来有些笨拙。傅云琛捧来一束百合花,让小徐插进床头柜的花瓶里。
张崇岳合起报纸,幽怨道,“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傅云琛坐到床边,笑道,“瞧你气色不错,不是没事吗?”
张崇岳指着脑袋说,“你知不知道大夫说会有后遗症的。”
傅云琛笑问,“会失忆还是变成白痴?”
张崇岳哈了一声,“我若是成了傻子大帅,正如了郭长林的意。”
傅云琛闻言便失去了笑意,“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你不要妄下结论。”
张崇岳看了看小徐,道,“你先出去,我跟你傅爷要单独说话。”
小徐得到了傅云琛的首肯后便退出房间去了。
张崇岳见只有他们两人,便伸手抓住傅云琛的手道,“你好狠的心,我醒来见不到你,心里有多慌你知道吗?”
傅云琛见他是个病人便没有挣脱,轻声道,“你我之间还是不要这般纠缠不清的好。你有大批的人守在身边,又不是非我不可。”
张崇岳摩挲他的手背道,“当然非你不可。”
傅云琛见他又孟浪起来,只得甩开手,“我们说正经事好吧?”
张崇岳见他表情严肃,也不闹了,正经道,“眼下唯一的正经事就是找出幕后主使。我的人已经去警察厅调查过了,这种重型□□绝非自制,而且价格高昂,安装也得是专业人士才行。那天车子走到半路便出了故障,想必也是他们设计好的。”
傅云琛见张崇岳思路清晰,便不再争辩。张崇岳见他沉默,便问,“你怎么不说话,不是你说要谈正经事吗?”
傅云琛自知没有立场说话,为难道,“主使是谁你我心知肚明。我只想问你,打算怎么办?”
张崇岳假笑道,“你不会是来套我话的吧?老郭这是用的美人计啊。”
傅云琛听他暗含讥讽,竟有些心虚,“你既然这样想的,我也没必要坐在这了。”他说完便起身要走。
张崇岳一把抓住他,“你搞什么?才来就走,快坐下!”
傅云琛没动,张崇岳又道,“你看你,非要我哄吗?”眼见傅云琛耳廓都红了,张崇岳柔声道,“就算这真是美人计,我也要将计就计。”说着便把他拉着坐下来。
傅云琛脸上挂不住,板着脸道, “我没别的意思。义父和你本就立场不同,如今你们兵戎相见,我不能坐视不理。一个是我义父,一个是……挚友。”
张崇岳便盯着他,试探道,“是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要帮谁?”
傅云琛面对张崇岳审视的目光却毫不避讳,“非选不可?”
张崇岳不笑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非选不可。”
傅云琛刚要答话,张崇岳便打断了他,“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知道不是我,但如果从你口中说出来,我会难过的。”
傅云琛微微颔首,为难道,“对不起。”
张崇岳靠在床上,失落道,“各为其主。没什么可对不起的。但,你是你,我是我。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与郭长林之间是不可能和解的。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傅云琛急道,“非得鱼死网破?”
张崇岳一字一句道,“非得鱼死网破。”
小徐在病房门口等了好一阵,见时候不早,晚上还得去郭帅府上赴晚饭,正想着要不要催一催。便见傅云琛推门出来了。
“傅爷?”
傅云琛没有理他,黑着一张脸就走了。小徐没多问,紧紧跟上。
士官见傅云琛进去了那么久,出来却好像煞神一样,心觉肯定和张崇岳吵架了,忙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
张崇岳正看着床头柜上的百合花,看都没看他,语气平静道,“士官。”
士官吓得一身冷汗,咽了咽口水道,“在!”
张崇岳转过脸来道,“帮我办出院手续,我明天出院。”
士官犹豫道,“可是主治医师说,您还要观察几天。”
张崇岳并不理他,“我自己的伤我自己清楚。这几天,北京那边没有察觉吧?”
士官答道,“没有。只不过属下不解,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把这件事报告段大帅?”
张崇岳冷冷道,“以老爷子的脾气,要是知道我被伏击,肯定立即派军增援。你想,到时,陵城还能安生吗?陵城的事,我们得自己解决。谁敢向北京透漏半点风声,军法处置!”
“对了,”张崇岳放缓语气道,“副官怎么样了?”
“何副官背后有烧伤,但已经做过手术,还需要静养。”
张崇岳嗯了一声,“那便让他歇着吧,后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待士官出去后,张崇岳一个人望着傅云琛送来的百合花,他伸手轻轻抚摸花瓣,回忆起方才傅云琛对他说的话。
张崇岳摇了摇头,嗅了嗅花香道,“可惜啊。那我只能让你对那边彻底死心了。”他勾勒着百合花的花瓣,仿佛在勾勒爱人的侧脸。
“你可别怪我。”
张崇岳眸色冰冷,玩味地将花瓣揉在掌心。
☆、仁义两难
傅云琛一路上都在沉默,张崇岳虽然明面上没有跟他撕破脸,但言语之间已经有了隔阂。他的话犹如千斤顶般压在傅云琛的心头。
傅云琛来到帅府,一席饭吃得味同嚼蜡。郭长林又单独约他见面,指点他多收酒楼和赌场五成的营收。而这五成营收有一大半要交给郭家军营,填充军需。
傅云琛硬着头皮道,“眼下经济萧条,酒楼的生意也不好做。赌场到底不是正规收益,我想还是让他们改行做正经买卖。”
郭长林不悦道,“这些赌场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哪有黑帮不开赌场的?你让他们金盆洗手,他们会肯吗?”
傅云琛坚持道,“终归是害人的勾当。”
郭长林哼哼道,“那也比卖鸦片好。你看看虎翼派,手上的温柔乡销金窟可都是掺和着鸦片买卖的。他们都没有良心不安,你着什么急!”
傅云琛不再反驳,只说,“赌场可以不管,可是五成营收都要上交,怕是……”
郭长林冠冕堂皇道,“你堂堂帮主,面对他们几个生意人,还用这么为难嘛。云琛啊,这不是为了我一个人,是为了全陵城百姓的安危啊。我们和张崇岳迟早是要兵戎相见的。”
“……义父,是否听说前两天,张崇岳被伏击的事?”傅云琛犹豫道,“死了两个的当兵的。张崇岳本人也受了伤。”
郭长林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张崇岳没死成,你是不是挺高兴的?”
傅云琛一愣,扯谎道,“云琛……没有……”
郭长林坐在傅云琛面前,厚重的宛如一座大山。
“云琛啊,十五年啦,是狼也该养熟了啊。”郭长林意味深长道,“多余的话,我不想说了。你不要让我失望。”
傅云琛低着头,“我,知道了。”
那一天,傅云琛只觉时间缓慢,度日如年。同一天,两个重要的人,都在逼他。张崇岳时常言语轻佻,真真假假,但对他几次出手相救,彼此都是过命的交情。郭长林虽然只是利用他,从没把他当作义子去看待,但郭家十五年的养育之恩,不是说断就断的。若是没有郭家,他恐怕早就死了。
傅云琛避开了小徐,独自站在帅府后门抽烟。他望着满天繁星,心力交瘁。他缓缓吐出烟圈,瘦削的身影在黑夜中凝成了一条线。
“云琛。”
是郭昊天。
“你怎么了?”
傅云琛踩灭了烟头,他知道郭昊天不喜欢看他抽烟。
“我没事。只是觉得有点累。”
郭昊天走近了他,两个人站在路灯下,彼此无言。郭昊天看到傅云琛脚下那冒着火星的烟头。
“你想抽烟的话,我陪你吧。”
郭昊天替傅云琛点了烟,他们靠着墙,心情沉重。
“父亲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郭昊天担忧道,“他总是为难你。从小到大,你遇上难事,我都帮不上忙。”
傅云琛欣慰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郭昊天沉默半晌,又问,“来郭家,后悔吗?救我,后悔吗?如果你没有进这个家,也许会有别的活法。”
傅云琛轻声道,“能遇上你和晓婉,让我起码知道,有人关心是什么滋味。”
郭昊天不忍,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傅云琛冰冷的侧脸,红着眼睛道,“跟我在一起吧,我会让你知道,被人爱是什么滋味。”
傅云琛悲哀道,“昊天,你太傻了。”
郭昊天仍不放弃似的,“我不管。”
傅云琛这次没反驳他,苦涩道,“谢谢。”
郭昊天心痛无比,便伸手将傅云琛揽过来抱住他的脖子。此刻的傅云琛,需要一份安慰去缓解内心的苦闷和压迫。
他想,他是卑鄙的,因为他没有推开郭昊天,而是很无助的回应了郭昊天的拥抱。
可是当他闭上眼睛时,脑海里却是张崇岳无情的脸。
——“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如果张崇岳胜了,那眼前这一切都会消失。
如果郭长林胜了,张崇岳也会消失。
傅云琛仿佛置身一个巨大的漩涡,两股力量都拽着他,要将他撕成碎片。
而就在不远处,帅府二楼的书房窗户里,郭长林正冷冰冰地目睹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