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记
莫名的,这段时间郭昊天的应酬多了起来。
郭昊天身家背景好,相貌好,风趣幽默,在陵城的上流社交圈里小有名气。围着他转得小姐们数不胜数,都想着能攀附上郭昊天,做上少奶奶。不过郭昊天比较洁身自好,虽桃花朵朵却没和谁纠缠不清过。
现在因为傅云琛的关系,他对外面的莺莺燕燕更没兴趣了。除了去军营应付教官,就是往傅云琛那跑。
郭长林本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傅云琛虽然皮相好,但行为举止都很粗放,委实和那些兔儿爷扯不上关系。可那晚,他亲眼所见郭昊天和傅云琛举止亲密,还抱在一起,心登时紧张起来。
“怎么就没想到呢?”郭长林再仔细回忆郭昊天和傅云琛的点滴,更觉得可疑,何况,郭昊天曾经跟车学文走得近,难保不会跟着学坏,鬼迷心窍。他深知自己儿子的脾气,越是堵得凶,他就越来劲。郭长林只得先让夫人秀玉去按着郭昊天的头让他去参加各种聚会和相亲。
郭昊天茫然无措,一下子就扎进了相亲的海洋。这天,他被拖去参加海关总署少公子的生日,宴会上一行人闲聊叙旧,说起车学文众人便唏嘘起来。
“好好少爷不做,偏要喜欢男人。”
“谁说不是呢,果然没有好果子吃。听说他的相好被扔到海里淹死了。”
“哎呦真惨啊,太可惜了。”
“就是个卖屁股的戏子,有什么可惜的。肯定没摆脱别的姘头,被寻仇弄死了。”
“那车学文现在怎么样了?好久没见着了。”
“听说他染上了鸦片,被他爹锁在家里。人不人鬼不鬼的。八成废了。”
他们说了一阵,又聊到别的趣味,哈哈大笑,全然没放在心上。
一帮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蛀虫,别人的疮疤和苦难在他们口中只是笑料。郭昊天听得脸色铁青,忍不住说了一句,“不要胡说八道。”
“郭少爷,我们可不如您清高,”那人正是海关总署的少公子,寿星本人,他不依不饶道,“现在,傅云琛掌管黑道,您父亲掌管白道。您不就是半个陵城太子爷么?”
郭昊天脸色铁青,“这些跟我没有关系。”
“也是,傅云琛那么有本事,凭什么为你家卖命。多得是达官显贵去巴结,连我爹都要敬他三分。”
“……”郭昊天强压怒火,正要走开。
少公子平时就看不惯郭昊天自命清高的模样,扬声道,“怎么?回去让你义兄过来整治我们吗?到他怀里哭去吧!我可不怕你!”
郭昊天握紧拳头,转头一拳挥了过去。少公子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登时就不干了,立刻和郭昊天撕扯在一起。
两人口中骂骂咧咧,谁都不肯退让。旁人拉扯了好一阵才拉扯开。郭昊天到底在军营待过,把那少公子打得哇哇大哭,鼻青脸肿。他自己除了头发被扯乱了,倒没吃什么亏。
此事捅到郭长林那,郭长林怒骂,“越来越没有王法!”一气之下,将郭昊天禁足在家。
旁观的说,“本来好好的,那海关少公子一提到傅云琛,郭少爷就生气了,后来他又说了两句不着调的话。郭少爷才出的手。”
看来傅云琛三个字对郭昊天来说就是导火索,他这个□□桶,只要听到不中意的话,就要炸。
郭长林只觉人心可怕,他曾经还指望傅云琛可以辅佐郭昊天,如果他俩真的发展出不正常的感情那该如何是好。所幸发现及时,还未酿成大祸。
“郭炎,你去请傅云琛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郭长林想起之前跟傅云琛谈过关于军训储备的事,傅云琛一直拖延搪塞,始终没有准话,看来还得念念紧箍咒。
然而,另一边傅云琛并非不愿和三青帮内部商议此事。只不过最近,虎翼派频繁滋扰酒楼和赌场生意,双方经常打架斗殴,闹到警察局。原本,两派是一脉所出,井水不犯河水,互相从不生事。不知为何,自打张崇岳出事之后,虎翼派就开始找三青帮麻烦,想来是张崇岳授意的。
傅云琛不解张崇岳为什么要为难他。他曾经想去张公馆登门造访,问清缘由,却被吃了闭门羹。张崇岳俨然一副“我跟你不熟”的架势。
小徐大为愤慨,明明张崇岳能活命全靠傅云琛及时提醒。这厮居然翻脸不认人,不思报答就算了,竟然还恩将仇报。
可张崇岳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只有傅云琛心里清楚了。傅云琛满腹惆怅,却又迎来郭长林的逼问。
郭长林脸色难看,再瞧傅云琛,只觉每一处都不招他待见,不仅不听话还跟昊天牵扯不清。
“之前跟你说的,让酒楼和赌场每月上交五成营收,商量的如何了?”
傅云琛硬着头皮道,“五成实在太多了,那些酒楼还要交一定的赋税到政府,再交五成给您,便所剩无几了。”
郭长林愤怒道,“政府?北洋政府?还是陵城政府?这些地方官,有个屁用!真的打起仗了,是谁保卫陵城?是他们那些舞文弄墨的废物吗?是老子手上的兵!”
傅云琛答道,“要养兵可以,但不能这么急功近利!大帅为什么这么着急,不近人情呢!”
郭长林一拍桌子,破口大骂,“再不急!张崇岳的大炮就要轰到我家门口了!你知不知道他向美国人买了多少军火!你知不知道老段又问日本人借了多少外债充作军资?!他们成天作威作福,压榨民脂民膏。你在我这装什么青天老爷?你在教训我不够体恤民情吗!”
傅云琛咬了咬牙,“云琛一介莽夫,不懂政治。只知道,我现在是帮主,不能自私自利。他们不愿意,也不能强逼。”
郭长林不怒反笑,“哈哈哈哈哈!他们这些老狐狸,人人都不肯做帮主,偏把你推出来,你当真以为他们是敬佩你?他们在利用你傅旋,你是我的义子,将你挟作己用,谋划将来可以在我这讨得便宜。你不仅认了,还天真的以为你能扛得起这个责任。你扛得下吗?!”
傅云琛默默无言,他握紧拳头,艰难道,“那,义父是怎么看我的?义父也是利用我傅旋吗?”
郭长林被问住了,愣了半晌,黑着脸道,“你是什么意思?”
傅云琛冷笑一声,“义父说三青帮在利用我,在云琛看来,哪里都是一样。但云琛认了。”傅云琛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质疑。
这种怀疑的神色让郭长林更加气愤。
“做我的义子,委屈你了?”郭长林眯起眼睛,狠辣道,“你不要忘了,是谁救你养你教你。如果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哪有资格在这里同我说话?如今我求你办点事,你却推诿搪塞,看来是早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郭长林又说,“不仅不帮忙,还联合外人,胳膊肘向外拐。张崇岳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傅云琛解释道,“我不知道,刺杀张崇岳是义父的意思。”
郭长林冷冷道,“若是你知道,还不是会去通风报信?少在我面前装什么孝子贤孙,你心里那点小算盘,瞒得过我的眼睛?”
因为这件事,傅云琛显得底气不足,他流露出的痛苦和矛盾,在郭长林眼中不过是惺惺作态。
“还有,我警告你,离昊天远一点!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你私生活怎么样,我管不着。但你要是敢碰他一下,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你可以去玩别人,为什么要带坏昊天!简直厚颜无耻!”
☆、仁义两难
傅云琛只觉内心翻江倒海,这么多年,他一直将郭昊天当弟弟看待,从未有过歹念。郭长林早年脾气火爆,郭昊天小时候顽劣,傅云琛替他挨过多少打骂,这些皮肉之苦,傅云琛都不计较。日子长了,郭昊天越发依赖他,两人之间的舐犊之情也让傅云琛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可他也深知,那都是靠一顿顿打骂,才换来的心意相交。
如今这唯一的亲情,也被郭长林说得如此龌龊,为什么要侮辱他和昊天?
傅云琛打断了郭长林,坚决道,“我没有。我和昊天之间,清清白白。请大帅不要再说了!”
往常,傅云琛和郭长林说话,总会矮半个头,郭长林很少会跟他对视,突然,郭长林被他那双寒星般的眼睛一瞪,平白无故竟胆寒起来。
“你翅膀硬了,敢回嘴了!”郭长林年轻时的暴脾气又上来了,他抓起案上的水晶烟灰缸就向傅云琛砸过去。
郭长林是一时急火攻心,他本以为傅云琛会躲开。
谁知,那烟灰缸直直的砸在傅云琛的额头上,很沉闷的一声响。
烟灰缸滚到了地板上,沾了血。
郭长林再看,傅云琛额头上已经渗出血来,沿着头发,流到了下巴上。
“这烟灰缸,还是我送给义父的。”傅云琛冷冷道,“看来,义父真的不喜欢,那就丢了吧。”说罢,他捡起烟灰缸,狠狠地砸碎在地。
郭长林委实吓了一跳,吼道,“妈的,你要造反啊!”
这一声巨响惊动了保卫连,郭炎带着人立刻冲了进来。见傅云琛受了伤,纷纷吓了一跳。
“云琛告退了。”傅云琛顾不上伤口,转身离去。
郭昊天在门外一直在等,听到巨响,忙追过来。他见傅云琛满脸是血,急道,“你怎么受伤了?爹打你了吗!”我跟他说理去!
傅云琛实在没有心情回答,看了一眼郭昊天,便快步出去。郭昊天正要追他,却被郭长林一声吼住了。
“你敢追出去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郭昊天略略迟疑,但再看傅云琛孤独的背影,咬牙道,“你打断就打断吧!”说罢就跟了过去。
郭长林气的手指发抖,“反了反了,一个两个都敢跟我叫板了!”
郭炎问,“现在怎么办?”
郭长林踢了他一脚,“傻站着干什么!把少爷给我绑回来!”
傅云琛一路走出去,他满脸染血的样子将仆人们都吓到了。小徐见到他头破血流,大惊失色。傅云琛摇了摇手,让小徐不要多问。小徐便扶着他坐到车上。
正要开车时,郭昊天跑来扒住车窗,“云琛,你带我一块走吧!”
傅云琛虚弱道,“不要闹了。”
郭昊天着急道,“我回去的话,我爹是要打断我的腿的!你不在我身边,他真的会打断的!”
小徐看不过去了,直言道,“郭少爷,您就别害我们傅爷了!”
傅云琛见郭昊天神色紧张,拍了拍他的手道,“我没事,你别担心。快回去吧,别叫义——大帅再生气了。”
郭昊天见傅云琛是不会带他走的,只觉心灰意冷。
“你,你——”
这时,郭炎带人跟上道,“少爷,大帅让您回去。”
傅云琛不想见到郭炎,便直接让司机开车。
郭昊天气急败坏,眼看着傅云琛独自走了,自己却无能为力、
“少爷,您别惹大帅生气了。”
“让开!”郭昊天气得推开郭炎,沮丧而归。
傅云琛靠在车座上,一句话都没说。小徐识趣,没有多问,只说,“傅爷,咱们去医院吧,您这伤口得处理一下。”
傅云琛轻声说,“你看着办吧。”
陵城中心医院。
傅云琛的伤并无大碍,只要止血包扎就行。大夫问道,“是怎么弄伤的?你得如实说,我好查验会不会感染。”
傅云琛说,“被烟灰缸砸的。”
大夫干笑道,“这,够使劲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