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记
张崇岳柔声劝道,“郭昊天失踪了。你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你知不知道他在哪?现在涂半山怀疑他被顾真策反了。”
傅云琛忽然觉得眼前这人太难测,他与张崇岳相识一年多了,竟然还是被他把控在股掌间。
“莫说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张崇岳顿时脸色大变,阴沉道,“傅云琛,你以为我要抓了郭昊天去向涂半山邀功吗?”
“不是么?”傅云琛凝视着他,反问道,“你想干什么,难道我猜不到?”
“郭昊天还轮不到我挖空心思去除掉他。”张崇岳残酷道,“你知不知道革命党反对的军阀,是谁?”
傅云琛内心波澜万丈,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张崇岳。
“是涂半山,是北洋,也是我。”张崇岳抬起他的下巴,凑到他耳边道,“你要帮助他们反我吗?”
“你……”傅云琛心头大震,只觉张崇岳又回到了一年前,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张崇岳看他表情震惊和困惑,便觉得心痛不已,被傅云琛怀疑的滋味可一点都不好受。他故作狠辣道,“看你的表情,是认清我的本性了?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
傅云琛低声道,“张崇岳,我不会连累你,也不会耽误你的远大前程。既然我选择去喜欢你,就料到会有这天。你把我送回去好了,涂半山要来就来,我还能怕他么?我是民,斗不过官。要真的落到他手里,我把鸿意楼散了便是,总不至于……”他话音未落,便被张崇岳堵住了唇舌。张崇岳抱着他狠狠亲了一通,傅云琛猝不及防被堵住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得脸都红了。
张崇岳将他紧紧抱在怀中,郑重道,“云琛,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杀了涂半山,也不会让你遭一点罪。”
傅云琛懵了,他发现他还真有点不了解张崇岳……
两人依偎了好一会,傅云琛才想起自己还被铐着双手,推开张崇岳道,“帮我解开。”
张崇岳刚要说话,门外便传来了何副官的声音,“将军,涂特使到了!”
张崇岳向他使了个眼色,道,“先委屈你一会。”
张崇岳慢悠悠的走出书房。涂半山劳师动众,正带着十几个警察站在客厅里,四处环视。
“三更半夜的,半山兄怎么来了,我还想一会去找你呢。”
涂半山哼哼道,“我来崇岳弟这儿找一个人。听说,他被你带来了。”
张崇岳居高临下地站在二楼看着他,“找谁?”
涂半山厉声道,“革命党同伙,傅云琛!”
张崇岳笑了笑,扬手道,“不必找了,傅云琛就在我这里。我刚刚把他抓回来,才审完。”说罢,张崇岳将傅云琛领了出来。涂半山抬头一看,嚯,还戴着手铐呢,跟真的一样。真会演戏。
涂半山不知道张崇岳打什么主意,说道,“那正好,人我带走。谢谢崇岳老弟。”
张崇岳拦住道,“不忙。人是我抓的,自然该有我来关押,这次反南行动,我还是想略尽绵薄之力啊。”
涂半山摸了摸下巴,“你不会是糊弄我,想徇私枉法吧?”
张崇岳撑在栏杆上,坦言道,“半山兄可是钦差大臣,一纸诉状就能上达天厅,我又怎么会自找麻烦呢?”
“张崇岳,你少奉承我。”涂半山毒辣道,“我知道,你不服气我拿了你的第一师,将你取而代之。但咱们要公私分明。傅云琛和清远读书会有莫大的关系。我需要仔细盘问,查出郭昊天和顾真的下落。”
张崇岳收起笑脸,沉着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必问了。”
傅云琛猛然抬头,稍有愧色地瞥了眼张崇岳,又微微别过头。
涂半山冷笑道,“你果然在包庇他。”
张崇岳气势逼人,毫不退让,“涂半山,你别急着给我按罪名!傅云琛就算涉嫌资助革命党,也该由本地官员先行处理,你不要越俎代庖。”
说罢,何副官带着门外的护卫队冲了进来,分别站在了客厅的两边。
涂半山见他人多势众,心知不可能官压一级让张崇岳妥协。为了一个傅云琛,跟张崇岳直接翻脸不值得。张崇岳这人无法无天,死在他手上的政敌也不在少数。涂半山恨恨道,“张崇岳,今天算你狠。但你不会得意太久的。”
张崇岳冷冷道,“不送了。”
涂半山没有讨到便宜,还被张崇岳气得半死,只得带人拂袖而去。涂半山走后,傅云琛小声道,“对不起。”
张崇岳挑眉,转过身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傅云琛眼神闪烁,大声道,“我说对不起。”
“为了什么事向我道歉?”张崇岳玩味道,“你被顾真骗了,不是你有错。”
张崇岳打发了涂半山,心情大好,他扬了扬手让何副官带人出去。随即便转身把傅云琛扯进卧房。
张崇岳脱下军装,盯着傅云琛道,“你怀疑我,让我很不高兴。”
傅云琛牵强地为自己辩护,“你带人把我抓回来,让我怎么想?”
张崇岳挽起袖子,靠近傅云琛,一把便把他推倒在床。傅云琛手上还箍着手铐,重心不稳,只能平躺着。
张崇岳欺身上来,手撑在傅云琛两边,莫测道,“这会我得好好审审你了。”
傅云琛眼睛一闭,自暴自弃道,“审吧!”
张崇岳半天没有动作,傅云琛狐疑地睁开眼睛,张崇岳宠溺道,“傻瓜。”
傅云琛脸蓦得红了,低声道,“那把我解开。”
张崇岳摇了摇头,“不闹了。”说罢,他便解开了傅云琛的手铐,用手揉搓了一下手腕上的红痕。
“没事的,也不疼。”傅云琛说道。
张崇岳沉声道,“我不想铐你。但是你必须明白,这件事,你瞒着我,我真的非常生气。不许再有下一次。”
傅云琛咬了咬嘴唇,声如蚊蝇般,哼了一句,“知道。”
张崇岳禁不住笑了,眼前的这个人有多可爱,冰冷,要强,敏感,但是又很真实,只在他面前会表露出来的真实。他俯下身,把傅云琛压在床上细细亲了一会。
傅云琛在深吻中得到片刻喘息,问道,“顾真和昊天真的不见了?”
张崇岳悠悠地叹了口气,“是的。希望他们不要惹出事情来。这段时间,你不要出门去了,我会派人好好看着你。你就留在这里,哪都别去。”
傅云琛轻轻蹙眉,内心不大愿意。张崇岳拦腰抱住他,睡倒在床,含含糊糊道,“嗯,今非昔比,世道太乱……我累了,天一亮我就得去市政那,涂半山抓了二十几个学生,闹成这样……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傅云琛被箍得很紧,也不想动弹了,脑子里在飞速的旋转着——顾真不是等闲之辈,他是广州来的革命党,他会失踪,傅云琛并不意外。可是,郭昊天也不见了,昊天他难道也参加了革命军了吗?放弃督理之位,等于放弃了郭家的一切。昊天究竟有什么计划?
傅云琛心中忐忑不安,他望着窗外深不见底的夜色,耳畔传来张崇岳轻微的鼾声。
平静了十年之久的陵城,可不要闹出事情来啊……
涂半山回去之后,风平浪静了两天。陵城的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傅云琛总担心涂半山会翻出顾真和郭昊天来。郭晓婉那还算平静,傅云琛派人去景府打探过消息,来人回话说,少奶奶这几天不太舒服,需要静养。
傅云琛倒不担心郭晓婉身体,有景峰保护,总不会出什么差错。但是看情形,她似乎是不知道郭昊天失踪了。
而就在这天夜里,涂半山那却出事了!
三个革命党杀手潜入美租界的饭店,意图刺杀涂半山,但是事迹败露,一个杀手全都被击毙,两个被活捉!此事掀起轩然大波,谋害北京特使简直无法无天!
涂半山气急败坏,气冲冲地跑到张崇岳家里骂咧咧。傅云琛坐在二楼书房,气定神闲地听涂半山吵架。
“你就惯吧!这个傅云琛肯定知情!你给我增派一个连的兵力保护我!”
“哎呀,老涂你要是怕,你就赶紧回北京。”
“抓不到郭昊天我不回去!”
“你手上也抓了十几个小革命了。我看,这事可以交差了。”
“你巴不得我走是吧?”涂半山气道,“我要住到你家里!”
张崇岳蹙眉道,“我挺烦你的。你住到我家,我怕不是革命党要杀你,是我半夜看你不顺眼就把你毙了。”
涂半山吹胡子瞪眼睛,看张崇岳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自己再闹下去也自讨没趣,咬牙切齿的拂袖而去。
张崇岳见他离去,不悦道,“这个货色,真是烦人。”
涂半山见张崇岳坐视不理,恼羞成怒。随即更疯狂地全城搜捕郭昊天和顾真。不仅如此,他还公开处决了几个小革命党,都是些十八、九岁的热血青年,因为信奉了民主自由,藏了几本书就被砍了头。
此事激起众怒,陵城大学的学生们聚众到市政门口示威,要求涂阎王滚回北京!
张崇岳去了市政一趟,一出门就被学生们围得水泄不通,大家叫骂着,“军阀!蛀虫!滚回北京!”
张崇岳坐在车内,木然地看着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孔。他内心没有多少波澜,都是些鼠目寸光的小孩子,懂什么,怎么能一般见识。
张崇岳一回家就嚷着要喝水,他歇了一会道,“涂半山这是要把陵城翻过来啊!”
傅云琛被张崇岳软禁在公馆里好几天,对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知,忙道,“怎么了?”
“为了找郭昊天和顾真,在城中大肆搜捕!这两个人怎么可能还在城内?!”张崇岳喝了一口水,“不仅要查民宅,还要查军营。我看他是昏了头了,不晓得自己在谁的地盘上!”
傅云琛听得心头直跳,急忙问道,“为什么?只不过是失踪了,又不是犯了王法。郭昊天还是督理呢!”
“云琛啊,郭昊天已经投靠孙文了。”张崇岳决断道,“他现在八成已经到了广州了,不可能还会回来。”
傅云琛吃惊道,“怎么可能!他怎么会丢下郭家的一切!”
张崇岳冷哼一声,“他比你想的要聪明。前段时间他终日饮酒度日,就是为了麻痹我们,让我们对他毫无防备。现在涂半山的反南行动让他和顾真警醒,在事迹败露前就逃跑了。你不知道他已经偷偷把郭夫人还有几位姨母都送回老家了吗?”
傅云琛愣了半晌,他实在无法想象,郭昊天会和革命军扯上关系。郭昊天每回来鸿意楼,那一举一动都毫无破绽。虽然眼神混沌,内心却如此清明。原来在自己忽略他的时候,他已经变得如此心机深沉了,不仅自己投靠了革命军,还为家人打算好了退路。
“云琛,这不怪你。郭昊天连我都瞒过去了。”张崇岳快速的说了一句,“他走了也好,省得留在陵城,和我两看相厌。”
张崇岳回来待了一会,吃过晚饭后,又说要要去和涂半山谈谈,差不多就得了,别真的闹出大乱子来。。
“最近,我这心里总是突突跳,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张崇岳嘱咐道,“我出去一趟。”
傅云琛心里七上八下,他被禁足好几天,实在担心外面的情况。趁张崇岳出了门,便想翻墙出去。张公馆里外守卫森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傅云琛想在这种严密的岗哨中溜出去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