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法之徒
他手撑墙面,想要翻过身去,来人已用力摁着他的脖子,将他的脸都压到墙面上。
“不许出声。”低低的声音带着威胁的意味响在耳边,“脱衣服!”
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别耍滑头。脱!”来人手下用力,又说了一遍。
“萧厉?!”他的脸都被压得快要变形,声音都和平时不一样了,“我是齐修远。”
颈后的压力消失了,一只手把他翻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萧厉问。
“我恰巧……”视线范围内的景色让齐修远反应迟钝,即使是在黑暗中他也能看到,萧厉至少没有穿上衣。
“这里没有你的事,赶……唔!”萧厉晃了一下,向前栽倒。
齐修远连忙伸手抱住他,慌乱不已:“你怎么了?”
萧厉的身体不断下滑,带得齐修远跪了下来。“死不了,就是不能动。有人追过来……你赶紧走,锦庭,找韩嘉……”
“不行,那太远了。”齐修远说,“我背你走。”
萧厉已经说不出话来,伏在他身上的强健躯体不能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声音都僵硬了:“快去……”
黑暗笼罩着他们,巷子的深处仿佛已经能听到急速的脚步声。
怀里的人是个危险分子,他也总会给别人带来危险。但是现在,他自己也正处于危险之中,意外地脆弱和需要保护。
齐修远一手扶住萧厉,一手掏出了电话。
黑衣的长发女人和她的手下安静而迅速地搜索着,转过转角竟然远远看见隐约的光亮。
女人手一抬,示意手下待在原地,凝神谛听。
“……是的队长,凯旋门的旁边,状元巷向里走,然后向右拐弯就到了。有个人倒在这里。……原来您就在附近巡逻啊,真是太好了!……好的,我不会挂电话的,不过要等多久你们才能到?我看这个人不是普通的醉汉。……才两分钟吗?多来几个人吧!忙完这事儿大伙一起吃宵夜……”
黑衣女人的脸色变得和她的衣服一样暗沉,她做了个手势,一群人像来时一样安静而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一直等到连一丝细微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齐修远才放下电话,发现自己的手心都被汗湿了。
“萧厉,你还好吧?”他压低声音小心地问。一边迅速脱下自己的衬衣披在他身上。
萧厉仍在颤抖,声音不仔细听简直听不到:“……谢谢……”
“我先带你去医院还是锦庭?打车还是找你林肯车的司机?”
“……打车……去医院……你干什……”
“我,我只是帮你穿上裤子。”齐修远手忙脚乱地忙活着。
虽然梦里面都想着这一场景,但手触到萧厉的肌肤,只觉得冰凉湿滑,不知是自己手上的冷汗还是他的。这一瞬什么风流心思都没有,只觉得一阵怜惜心疼。
当夜,一位只穿着内裤的青年男子背负另一酒醉男子在马路上挡车拦出租的怪异行为成为街头一景。当时行人稀少,但看到这一幕的无不大摇其头,感叹世风日下。
第 16 章
萧厉在出租车后座上不住颤抖,齐修远忍不住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出租车司机估计还沉浸在刚才被内裤男跳到车前拦车的震撼里,脸色很难看,从眼角瞥了后座上两个人一眼,就更难看了。
萧厉嘴唇翕动,齐修远凑过去,听他吃力地吐出几个数字。
可能怕齐修远不明白,萧厉眼神中有着不容忽视的焦虑。嘴唇努力张开,又想说什么。
“放心。”齐修远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唇,“我尽量不出错。”
他拿出手机拨打了这个号码,电话很快就通了。
“哪个?”声音懒洋洋的,一听就是锦庭的韩嘉。
“韩老板,我和萧厉在一起。”齐修远简洁地说,“他被袭击,受了伤,现在没办法亲自跟你说话。我们正要去第三医院,如果你在那里认识人,请你知会一下。”
“你是谁?”韩嘉的声音立刻变得清醒。
“萧厉帮过的人。”齐修远很想放下电话,但是萧厉目光非常焦急地看他,他叹口气,继续道,“他是在凯旋门的后巷被袭击的,现在车还停在那里。你也派人去查一下吧。”
不等韩嘉回应他就挂了电话,再看过去时,萧厉的情绪显然平稳了很多,在他怀里放心地垂下目光,细密的汗水从他额上滑下,濡湿了他的睫毛,看上去竟有种意料之外的柔顺。
齐修远连忙调开目光,开什么玩笑,他可只穿着内裤,这样下去有些事情根本无法遁形。
司机师傅听了他电话的内容,连余光也不敢往后座瞥,一路猛踩油门,风驰电掣地到了第三医院。
韩嘉果然知会了认识的人,齐修远刚扶萧厉下车就有人抬担架过来,以为是帮派械斗伤筋动骨,所以为首的中年大夫是外科的。没想到萧厉竟然是中毒,于是又是安排验血又是通知内行人士,居然还有人有空闲递给齐修远一件白大褂。
一行人忙而不乱,一路就直接到了专门的护理病房。
齐修远帮不上忙,只能等在外面,不料刚等了一分钟,那个外科的大夫就出来找他。
“里面那个人说了好几遍‘让他走’,说的是你吗?”他问。
齐修远愣了一下,点点头。转身想走,想了想又推门进去。
萧厉已经被转移到了病床上,旁边两个人拿着没见过的医疗仪器忙碌着。齐修远的衬衣在灯光下才看出早已血迹斑斑,有医生过来剪开衬衣,才发现萧厉身上有许多尖锐的划伤。
齐修远不敢看那些伤口,走过去俯下身说:“你是不是觉得一会儿你小弟们要来,不想让我牵涉进来?”
萧厉看来已经没办法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齐修远却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低声说:“那我知道了。我……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吧对萧厉笑了笑,转身出了病房。
回到家已经凌晨了,素素居然还在客厅等他,而且看来等了好久都睡着了。
齐修远才想起来今天萧杨找自己“提亲”,素素不知道哥哥的反应,肯定坐立不安,所以固执地在这里等待着。
他叹口气,坐在沙发上,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自己也忧心忡忡起来。
现在终于有心情把刚才经历过的事情再想一遍,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如果他没看到那辆车,如果萧厉被那些人追上,会发生什么事情?虽然在观念里早知道他是个帮派分子,但是真实的黑道追杀却让自己实实在在明白了这个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些暴力的、血腥的、凶残的事情让齐修远本能的反感;但是一直以来,萧厉这个人对他就有一种奇特的魅力,他曾经一度挣扎在自己的反感和对萧厉不由自主地渴望里面,并且以为自己最终做好了心理准备。
而就在刚才,他才意识到,并不是萧厉本人血腥暴力,而是他生活在一个血腥暴力的世界,就连他自己,也被血腥暴力包围着。
一瞬间,这些词语忽然一下子不再遥远,不再只是一个概念,而是转化成实体,转化成匆促逃亡连衣服都没时间穿的萧厉,转化成萧厉身上那些甚至还带着玻璃碴的划伤,转化成萧厉抖颤不止的身体和苍白汗湿的脸,转化成那些面容模糊在黑夜里无声来去的神秘追杀者……
齐修远坐不住了,他起身走到阳台上,又走回来,就这样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心里仍然无法平静。
像这样生死攸关的事情,那个人是不是经常会碰到?
习惯了黑暗的生命,怎样才能属于自己?
“厉哥,厉哥,快醒醒……”耳边有人这么叫着。
萧厉皱起眉头,神智依然模糊,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地不想睁开眼睛。
“萧厉,萧厉。”换了一个人的声音。
“我来吧。”第二个人又说着,接着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覆盖到脸上,一下一下擦着。
萧厉一个激灵,蓦地睁开眼睛。
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他床边,用浸了冰水的毛巾擦他的脸。
见他睁了眼,男人拿开毛巾,松了一口气说:“医生说你已经清醒了,还总是叫不醒,我很担心啊。”
萧厉活动了一下肩膀,已经能动了,便直起身体来坐着,恭敬地低头,说:“青爷。”
李时青温声说:“你没事就好。昨天的事情,你跟我说说看。”
萧厉看窗外夜色尚存,知道李时青连夜来看他,心里明白这事情可能严重了。又见林子站在李时青后面,眼睛红红的,心里惊疑不定,于是一五一十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时青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怎么看?”
萧厉回答:“我听她们提到无头鬼和痨病鬼,有可能是为他们来报仇的。”
李时青说:“你说罗东吗?他还有元气为他的手下报仇?”
萧厉说:“那两个女人绝对不是生手,如果是本省道上的,我不可能没听说过。我怕他是找了什么不知来头的大靠山。”
李时青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过了一会,道:“那你好好休息吧,这次多静养几天也没关系。”
说罢伸手去摸萧厉脸颊上的疤痕,又道:“保住命了,才能报答我。”
萧厉低头,躲开他的手指,“是,青爷。”
李时青看了他一眼,起身带着两三个人走了。
林子送他们到门外,又慢慢地走回来。
“出了什么事?”萧厉问,“红头呢?”
林子伸手抹了抹眼睛,声音都带了哭腔:“厉哥,红头死了。”
萧厉抿紧了嘴,咬牙切齿地说:“怎么回事?”
林子一边抽泣一边说:“昨天韩老板打电话过来,我想起是红头跟您去的凯旋门,可是怎么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我怕出事了,带人去找,在凯旋门二楼卫生间里面发现他,他……脖子被人扭断了,人躺在污水里面,都冰凉了……手里还紧紧抓着枪……”
萧厉心里难受,翻身下床走了几步,回头说:“老王他……”
林子说:“他还没死,在驾驶座上被人刺了两刀,一刀扎到脖子上,就算活过来……还有青爷送过来的两个女人,在路上就被人掉了包,被打昏塞进公路旁的一辆车,排气管那里接了根软管到车里,幸亏车子有缝隙,不然就中毒死了……厉哥,这帮人下手这么毒,就连罗东都没有他们毒……”
萧厉默然半晌,等到林子的抽泣声消失了才低声问:“葬礼什么时候?”
“三天后。”
“兄弟一场,让他走得风光点。”
“是,厉哥。”
“……他不是还有个爷爷?”
“去年夏天就没了,红头还请了假的。”
萧厉点点头,说:“你先去准备吧。”
林子答应了一声,出了病房。
萧厉在原地站了很久,天色慢慢亮了,渐渐有阳光照在他脸上,但是他的眼睛里面,只有一片黑暗。
第 17 章
齐修远走进萧厉的病房的时候,里面正在说话的五六个人瞬间安静下来。
而且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他手里的那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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