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靠近
在这里,他正常的交朋友,享受一个学生应该有的正常生活。逐渐的,他开始忘记。而现实并不会忘,他在廖南清洋洋得意之时,猛然给了一记棒槌,砸碎了这个美梦。
眼睛是轻微的刺痛,恐惧悄无声息地蔓延,越是无助,就越本能地想起他最珍惜的光亮。
——廖南清格外地想念苏北墨。
可他现在连只手机都没有。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不知道苏北墨下班了没。
廖南清一天都没吃什么,为了不让自己饿过头,他慢吞吞地去厨房煮了个方便面,心里闷的像压了块大石头,一点一点往下沉。
锅子中的沸水翻滚,他用掌心再次揉了揉眼睛,鼻子很酸。今天的遭遇比起以前,根本不算什么。但他认为,转学是苏北墨送给他的礼物,而他把苏北墨给他的礼物搞砸了。
如果周末过后,这个学校也变成和一中一样,那他该怎么办?孤立无援的人一旦接受过温暖,就再也踏不进那个吃人的漩涡了。
他是想变好的,非常非常地想要变好。
廖南清一边掉眼泪,一边把面强硬地塞进嘴里,混着咸涩,味同嚼蜡。
昏暗的屋子只点了一盏微弱地灯,廖南清吃饱了,就躺在沙发上出神,没过多久,再次睡了过去。
梦里是暑假的某一天,垃圾袋伴随着不屑地嬉笑声从天而降。里面的薯片碎渣,残留的酸奶,废弃物发酸的恶臭,一股脑地砸在他的脑袋上,身上。怎么都洗不干净,天空阴晦如旧,垒在他头顶,暮色四合。
他看到爸爸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把红色滴血的刀,面孔失色,犹如坠入地狱的疯子。偏执且固执的,一遍一遍地喊他:“南清,对不起……”
对不起,南清。
我们的家毁了,你也不再是你了。
你将永远是孤身一人……
廖南清惊恐地往后退,他恳求自己的爸爸不要这样做。也恳求他带他们离开吧,不要杀人,不要入狱。妈妈也不要改嫁,奶奶也不会孤独过世,继父更不该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就和小时候一样,他们一家贫穷却快乐。
时光请停止在十岁之前。
可眼前的血迹斑斑,与垃圾的恶臭淹没了他。所有人都唾弃他,指着他的鼻梁说他是杀人犯的小孩,是被侵犯过的脏孩子。他反驳,他不是,他没有被侵犯。可每个人都说他错了,没人理解他,没人再夸奖过他。他赤着脚在泥泞的路上一直跑,碎石刺破他的脚心,疼痛包裹他的皮囊,他的噩梦没有尽头。
有人一直喊他。
“南清!”
南清——
约莫凌晨一点左右,廖南清再度惊醒,他浑身都是冷汗,大口喘着气。
门外是零零碎碎地敲门声,他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懵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廖南清翻身想起来,却不小心从沙发滚到地板上,发出好大的声响,他撑起身,麻木地轻碰手肘和膝盖,刺疼。他睡眼朦胧地看到茶几上凉透了的面汤碗,墙上的时钟滴答地走,告诉他已经很晚了。
这大半夜的,谁会来敲门啊……
廖南清家的大门猫眼坏了很多年了,他猫着步子贴近了,戒备地隔着门,小声问:“谁?”
断断续续地敲门声这才停下来。
“是我。”
是苏北墨。
廖南清懵了,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不容他再作思绪,双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他傻愣着看苏北墨,楼道里的声控灯熄灭了。幽幽暗暗的,一片漆黑,苏北墨咳了声,老旧的灯蓦地又亮起来:“我太饿了,有什么能吃的吗?”他的嗓音沙哑,为了赶回来,一天都没喝上一口水。
廖南清鼻子一酸,哭了。
豆大的泪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掉,苏北墨赶忙进来,放下背包,背靠着关上门,捧着他的脸给他抹眼泪。其实廖南清没初见时那么瘦了,他的棱角略微圆润起来,不再那么干巴巴的,因为本身皮肤也白,所以好看了许多。
却依旧让人那么放心不下。
“有这么感动的吗?”
苏北墨服了,这大半夜的,他赶回来累都累死了,还得哄廖南清这个哭宝。
可他也确实是因为廖南清才拼死加班,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的。
“苏北墨,我搞砸了……我,我搞砸了……”他见着了苏北墨,强忍的情绪瞬间又崩塌了。整个人哭地一抽一抽的,鼻子酸,眼睛涩。他委屈地揪着苏北墨的衣角不肯放,怕自己一松手,苏北墨就会回了B市。他怕苏北墨饿着,拉着苏北墨一起去厨房,哑着嗓子说,“我给你煮面吃。”
“别把你的鼻涕煮进去啊。”苏北墨心疼地说,手背手心都是廖南清的眼泪。
“不会。”廖南清用力地吸了鼻子,拧开煤气接水烧水。
要不是他打开了那个放方便面的柜子,苏北墨都不知道廖南清家有这么多不健康的速食食品。泡饭泡面拌面应有尽有,廖南清给苏北墨煮了一个红烧牛肉味的。他哭的实在是累了,下睫毛上沾染着泪花,一抬眼,就连眼眶都还是潮湿的。
苏北墨用指腹给他擦掉了那点泪花,看着他好端端地煮出一碗速食面,温声道:“南清,不会搞砸的。”
他头一回在廖南清面前喊他‘南清’,去掉姓氏,带着柔软的语气,仿佛阳光落在花叶上,照亮了晶莹的露珠。
今天中午,他是想给廖南清打个电话,问问他,同学的生日会如何?亦或是闲聊几句。
他这两天太忙了,连周六都在公司加班,不过他逮着空就看手机,看着屏幕上来自于廖南清那简单地问候,唠叨地简述,心情就会好很多。廖南清依然是那么藏不住话,苏北墨想着,便笑了。
随着电话的接通,他备了一肚子的话。
只是没想到,接电话的是愁容满面的许彦彦。
许彦彦刚从表弟的口中得知了一个惊天大秘密,暂且还缓不过神来。得知苏北墨是开学那天陪廖南清回学校的朋友,许彦彦就简略地描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末了,问了句:“这都是真的吗?”
苏北墨凝眉,站在茶水间里一动不动。
“你怎么没声了?”许彦彦不安地问。
“除了你,还有多少同学知道他的事情?”这个他,指的廖南清。
许彦彦撇嘴:“就我和另一个同学,我让我表弟先别瞎说。毕竟我也不知道真假……”
“许彦彦。”苏北墨听了,放心道,“明天我们可以见一面么?在这之前,希望你们能帮忙保守一下这个秘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南清一直和我说,他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和以前那些欺负他的人不一样,你和葛筠,是他第一次在学校里交到的好朋友。”
“欺负?”
“是,他以前在一中一直受欺凌,因为一些不实的流言,很多人对他带有偏见与敌意。”
过了好一会,苏北墨都没听见许彦彦回话。于是,他又说:“南清的手机没有密码,你可以用他的账号直接给我发明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我叫苏北墨。”
苏北墨认真道:“拜托了。”
苏北墨是想过的,如果许彦彦决心要把这些秘密说出去,让廖南清再一次成为校园欺凌的对象。他会再想办法,给廖南清转去更远的学校。
高三期间转校虽说麻烦一些,但比起廖南清所经历的遭遇,它远远不算一件麻烦事。
当晚,苏北墨留宿在廖南清家里。
难得留宿,苏北墨发现整间屋子只有廖南清的房间是整洁的,其余大多都堆放了杂物。廖南清不擅长打扫,经常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苏北墨回来的急,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带。廖南清从隔壁房间里翻出了他爸爸的旧衣服,都是放在箱子里的,奶奶以前在时,还经常拿出来洗洗晒晒。
一点都不脏,就是有一股尘埃积落的旧味。
“这是我爸的,不过你穿着肯定还是会有点小。”廖南清刚哭过一场,红着眼睛,两手抱着衣服,轻声问,“你介意吗?”
苏北墨扯过衣服往身上比划了一下:“是有点小,不过能穿。”
他用行动说明了不介意,廖南清涩涩的眼睛里微亮起来,他专心从抽屉里翻出一支新的牙刷,是他上次买日用品的时候多买的。他很紧张,面对初次留宿的苏北墨,廖南清总想把一切都做到最好。
如果不是被苏北墨拦着,廖南清估计还要去柜子里翻找新的被单。
抽屉半开着,还没来得及关上。
苏北墨注意到抽屉里放着一堆零散的创口贴,他一眼就认出来,这都是他当时给廖南清的。它们被廖南清好好地收在抽屉中,特地放在一个单独的铁盒子里。
看得出来,铁盒是新买的,外表漆色鲜明,绝对不是二次利用的物品。它更像是廖南清特地去买来收藏这些创口贴一样的存在,万分珍惜。
而廖南清就是这样,不曾被好好对待过,所以即使别人的一点小恩小惠,他都可以记得很久,收藏很久。苏北墨望了眼还在找新毛巾的廖南清,那单薄的背脊弓起像一座小小的山,沉甸甸,压着廖南清八年来的生活。
苏北墨心中百味陈杂,诸多情感上的犹豫,瞬间被打碎了。他本想斟酌谨慎,却在此刻败给一盒普普通通的创口贴。
是潜移默化,也是日久生情。
他喊他:“南清。”
“嗯?”廖南清红着耳后,还不算习惯这个亲昵的称呼,“怎么了?”
“你太瘦了。”苏北墨讪讪地转了个话题,手心发烫,缓至全身,慢慢地烧心。
“啊?可是我最近已经胖很多了,学校食堂的菜真的很好吃,还便宜,许彦……我,我同学,还老分我吃的。我每次都很想给你拍食堂的饭菜照片过去,但是又怕打扰到你……毕竟你工作很忙的。可是我真的有认真的吃饭,饭菜都特别好吃。”廖南清絮絮叨叨地说,就怕苏北墨不信,反复又反复地描述着食堂里的饭菜有多么可口。
苏北墨点头,不得不先开口说,我信了。
廖南清把毛巾和牙刷递给他,紧接着用指背探了探水杯。刚烧开的水冷却的很慢,但廖南清很渴,他只要站在苏北墨面前就渴的厉害。
像心里燃着一把火,温暖灼烈,烧尽阴郁。
他只想和苏北墨一起,这是唯一能够容忍他的过去,接受他的未来的人。在他心里,苏北墨明亮,是黑夜中炽热的烛火,他就是只傻乎乎的飞蛾。不一样的是,苏北墨的火焰没有弄伤他,反而保护了他。
廖南清捧着水杯喝水,干燥的唇被温水浸湿,他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苏北墨,你真的对我很好。”
“嗯?”
“可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呢?”他懵懂,怀着满腔的疑惑,终于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苏北墨想都没想,随意找了个借口,又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因为我是个老好人。”
“老好人?”廖南清皱眉,对这个形容词明显不大能理解,他的指尖不自在地蜷缩起来,热水顺着喉咙进入他的身体,半开的窗户吹来微凉的风。他有层层汗水冒尖儿,在心头上莹莹点点,“我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会理我,帮助我,没有推开我。”
十岁开始,廖南清身边的人都开始远离他,流言漫天坠落。他跟着母亲离开小镇,去往一个更偏僻的镇子,在那里,他作为继子不被重视,学校的人都把他当做外地人来排斥。不善言辞且内向的他逐渐被人遗忘在角落,穷酸孤僻在他身上打上了抹不掉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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