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
说来也很滑稽:虽同样有纵火的情节,人们对码头袭击的关注已经盖过了总督府的谋杀案。当然,也有人认为二者是有关联的,甚至可能系同一伙人所为。
——银湾塔杂记·总督府的绯闻与阴谋
码头袭击案的第二天,四处搜查疑犯的守卫找到了渔村边缘的废弃谷仓,只是那里已经人去屋空,仅剩库尔曼人留下的一点踪迹。
几张凌乱的铺盖留在原地,墙角的木箱和酒桶已空空如也,但烈酒和烤肉的气味尚未散尽。倒扣的火盆底下是燃尽的炭块,上头还残存着一点温度。
门外草地上脚步散乱,再走几里路便是废弃了几十年的矿坑。矿坑外的野树上有拴马绳留下的崭新磨痕,树下的马粪还没干透,马蹄和车辙又向着大路延伸,只能看出这群人是往南边去了。
至于艾德里安与吕西安将军见过的那两名信使,虽经城市守卫沿户查访,得过托雷索家族恩惠的商贩也都记得帮着打听,终是没得到什么消息。
还是海港区酒馆的一个伙计与附近地下帮派的打手相熟,从他们那听说有一对搬来的兄弟符合描述,但近几日也不曾见到过。二人就像撒在火炉旁的一滩水渍,悄无声息地从人间蒸发。
当然,守卫们并不是一无所获。
死在袭击现场的库尔曼人身上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但摊开被烧掉一半的钱包,几枚不属于玛伦利加的钱币还是引起了守卫的注意。
“沙城?”一名士兵盯着铜币上的图案小声念叨。“他们是从沙城过来的?”
和玛伦利加一样,沙城同为坐落于半岛海岸线上的港口城市,二者环境优渥程度不相上下。沙城本也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开局,可惜一直没遇上锐意进取的明主,又被附近的玛伦利加占尽了发展的先机,就像明月侧畔的伴星,难免显得光芒暗淡。
但再怎么说,那也是座规模中等的城市,缺少规划的狭窄城区里,密集汇聚着来自大陆各地的人口,当中免不了混进流窜的犯罪者,整体治安甚至不如玛伦利加的海港区。
负责追查库尔曼人下落的守备军小队长摸着下巴,默默估算前往沙城追缉凶犯的可能姓:“那可是半岛逃犯的天堂,库尔曼人暂时在那栖身也不奇怪。我这就去向将军汇报一声,但用不着多劳烦他——只要将军同意,就从营里选几个精干的将官跑一趟。”
时局动荡,玛伦利加亟需稳定秩序,守备军能拨出的人手也有限,只能寄希望于库尔曼人尚未乘船离开半岛,且沙城当局愿意提供一些帮助。
小队长又无奈地感叹道:“要是能在沙城顺便找到贝拉夫人她们,那就省事了,不过男姓罪犯可比良家妇女显眼得多,更何况是牛高马大的北方人。”
总督被杀后,守备军曾短暂地封城以搜索失踪者,但迫于粮食等生活物资运输的压力,关闭的城门与港口又很快打开,总督府案的调查由此陷入僵局。
如今,两起案子带来的压力在这些市民守护者的身上重叠,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告别了亟需安静养伤的吕西安将军,艾德里安打发同行的随从先回飞狮公馆,自己孤身一人来到城外。
一阵骑行之后,马蹄离开宽敞平坦的大道,踏过因寒氵朝蔫得发黄的青草地,径直踱向那座被层层藤蔓包裹的瞭望塔。艾德里安轻车熟路地拴好马,推开瞭望塔底下的木门,沿着盘旋的台阶拾级而上。
路易斯正在瞭望塔的高处等着他。
艾德里安一见到路易斯,原本沉郁的语气都轻快了起来:“吕西安将军想托人给您送礼物,结果扑了个空。”
早些时候,艾德里安向吕西安撒了谎:路易斯并没有什么需要出城的委托。
相反,他现在闲得很,只是为了避开包括报恩在内的所有烦人的应酬,索姓带上铺盖卷、水壶、煮锅等足以过夜的家当,再把空荡荡的窗口用木板挡上一半,将这座瞭望塔临时改造成自己的“旷野之家”。
远离人群的喧嚣,远离灾变带来的恐慌,路易斯也乐得个短暂的逍遥自在。他坐在窗边支起的小马扎上,用长勺倒腾那个上了年头的煮锅。煮锅里肉汤正沸,咕咚咕咚地冒着泡,朴素的厨艺与简陋的环境相衬极了。
若是娇生惯养的贵族,多半忍受不了这样孤寂粗犷的氛围。
艾德里安则不然。他自觉坐到路易斯展开的毛毡铺盖上,双手捧着盛满热茶的陶杯,杯中的热气直熏得他脸颊发烫。
路易斯放下手中的长勺,嘴角挂着寡淡的笑意:“多谢你在将军面前替我撒谎。”
虽然理解路易斯这么做的原由,也勉强帮他掩饰了一通,但艾德里安心里并不太支持这样的避世行为。
他呷了一小口茶,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和茶水的热气纠缠着上升:“吕西安将军是个好人,若和他合作,我们定能找到藏在库尔曼人背后的真凶。”
路易斯苦笑道:“在能够左右玛伦利加命运的显贵当中,将军当然是个少见的好人,只是并非所有市民都能享受到他的福泽。好吧,我不太擅长和身居高位的军人打交道,仅此而已。”
艾德里安歪着脑袋,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路易斯的说辞。
既然科马克大师都这么说了……
不,不能总是由着他自说自话,否则总像是被他牵着走,迟早会出问题的。
艾德里安把茶杯放到一边,双手叠在膝上,神情十分郑重:“有件事之前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我们家的人打了岔。您在码头救我的时候,我又一时忘了说。”
“什么事?”路易斯又拿起那支长勺,在煮锅里机械地划着圈。
“琳卡女士留给您的那些旧案物证,不如就交给飞狮公馆吧,由我来保管。”
路易斯的手停了下来。
艾德里安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那些东西已经烧了。”
艾德里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