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
他没有问楚德是否策划了码头上的袭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事情的发展正合楚德之意。他点头道:“既然将军已经起了疑心,我们最好不要在城里行动,这批物资得从沙城起运。”
待秘书承诺将决定转告其他合伙人,楚德眼珠一转,又问他:“你和总督府的人更熟,能不能帮我拿点东西?一套总督府守卫的制服,再就是几件贝拉夫人没有带走的珠宝。我不了解女人的饰品,总之项链、耳环、发簪都行,最好能一眼辨识它主人的身份。”
买通管家倒不是什么难事。秘书警惕地看着楚德:“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楚德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一抹笑:“总督的案子需要一个凶手,而我恰好知道那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En La Mar - Cecile Corbel
☆、第六十二章 借刀
无论是在哪个文明,统治者的葬礼终归是和平民不同的。棺木的规格、下葬的地点、葬礼的流程都另有一套规矩,每个细节都透出对奢侈的执着。人群与人群之间活着时就存在的阶级区隔,也被一并带到死后的世界。
不过仔细一想,我们生者无法目睹地狱或天堂的模样,无从得知那里是否存在与此世相同的风景,还是任由游魂各自孤零。而除死者之外,见证葬礼的还是活人。
简而言之,葬礼实际是借着安顿死者来教化生者,好让我们继续遵循“应有”的生存之道。
——银湾塔杂记·生死祭礼
总督府大火的一个月后,莫吉斯的尸体终于等到了下葬的一天。
这些迟延的时日并不是因为墓地难选、棺木难造,更不可能是总督府穷到办不起一场衬得上死者身份的葬礼。相反,这细致到拖沓的准备恰是为了给莫吉斯总督一个够排场的落幕,也为闻信前来吊唁的亲属留出赶路的时间。
莫吉斯的死状过于凄惨,实在不宜直接入殓,总督府的管家不得不请来玛伦利加最优秀的木匠与雕刻师,用上好的木材量身打造一个精美的“木壳”,好将莫吉斯的尸体妥帖地包裹在内,再以气味浓郁的异国香料掩盖异味。
虽然成品的身量比本人大了一圈,但匠人们雕工精湛,令那张上彩漆前已足够逼真的木纹遗容显得格外安详,放在棺椁中也不显过分臃肿。
别说葬礼现场,光是花在这幅木壳上的钱,就足以抵过海港区一户平民半辈子的开销。若是放在北方等级森严的王国,给公爵等级的总督安排这样规格的葬礼,恐怕算是一种靠金钱支撑起来的僭越。
葬礼举行的几天前,索菲娅从鹤山庄园赶回了玛伦利加。
艾德里安问她,庄园的老人们对眼下的情形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索菲娅虽没正面回答,但艾德里安可以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知道她与家族元老们的交涉并不愉快。
而当他向索菲娅一一复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只见索菲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确认飞狮公馆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艾德里安也没受多重的伤,才缓缓舒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松开半分。
在她的心中,兄长和儿子排第一位,紧跟其后的托雷索家族则优于其他所有事物。
但这不意味着索菲娅乐于见到眼下的情势。控制兵权、保持中立的吕西安将军被迫养伤,市政厅临时设了个“安全顾问”协助他管理治安,实际变相削去了将军的权力。
把持市政厅与总督府的又变成了贵族和商人,这对现在的托雷索家族不利。
无论如何,能把公馆的担子还给索菲娅,艾德里安还是有几分庆幸,而索菲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努力隐藏的另一种情绪。
她单刀直入地指出这一点:“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艾德里安抖了一下,心想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专注,却还是被长辈轻而易举地看破,他果然没到能成气候的境界。
索菲娅的双眼微微眯起,仔细观察艾德里安微妙的神色:“听管家说,你还派人去监视赏金猎人协会了。”
隐瞒没有意义,艾德里安点头承认:“是的。”
“为什么?你怀疑那位楚德会长身上有问题?”
艾德里安又点了点头。
出乎他的意料,索菲娅并没有责怪他,而是心平气和地问:“有什么发现吗?”
艾德里安有些懊恼:“暂时……还没有,只知道他和总督秘书走得很近,前些天还提出让协会与守备军合作,说会安排自己手下的赏金猎人有偿地帮忙维护治安。”
科马克大师说过他和楚德有同门关系,后者心术正不正、战斗力有多强暂且不论,至少把掩人耳目、隐匿行踪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如果光是远远地监视,确实不容易抓到把柄。
“你一直盯着协会,是因为路易斯吧。”
这下已经不只是“看破”,而是“戳穿”了。
索菲娅还是那么平静:“你和将军出事的时候,他也在场,还同样目击到了那群库尔曼人。说不准他看到的比他承认的更多。”
这正是艾德里安所担心的。
“我理解你想保护他的心情。但别忘了,路易斯他也有自己的选择,你不可能强迫他将就你的意志。如果路易斯的判断和你作出的决定相左……”
索菲娅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将空白的谜底留给艾德里安,又马上转移了话题:“莫吉斯总督的葬礼就快到了,我们也得准备出席。至于将军的手下能不能在沙城找到潜逃的凶手,就是另一回事了。”
艾德里安视线低垂、神情黯淡,贴在背后的拳头下意识攥紧,又缓缓松开。
骤然侵袭整片大陆的寒气虽已被回归的春风驱散大半,玛伦利加仍浸泡在另一番愁云惨雾之中。从城门、中心城区到海港区,每条主道两旁的雕像与招牌都扎上了黑布黑纱,常年在广场和酒馆等地响起的轻快舞乐也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