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
“你……”吕西安将军欲言又止。
见路易斯腰间还挂着佩剑,参与搜证的守卫与赏金猎人如临大敌,齐刷刷地摆出随时可以应战的姿态,将这位棘手的疑犯包围在中央。
出乎他们所料,路易斯随手解开了剑带上的挂钩,任由那两柄长剑连着鞘落在地上。他平静地看着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楚德身上。
路易斯明白了一切。他似笑非笑地说:“我没打算拒捕。”
守备军方面的小队长果断下令:“辛西娅,快把疑犯绑起来。”
被点到名的守卫显然迟疑了片刻,但最后还是接过队友递来的绳索,一步步走到路易斯跟前,将绳圈套上路易斯自觉伸出的前臂。
辛西娅故意放慢了动作,趁机压低声音,小声提醒路易斯:“如果你是无辜的,趁着将军在场,快为自己辩护几句,比如你根本没见过那些赃物。”
见她动作拖沓,小队长又催促道:“辛西娅,你在念叨什么?”
辛西娅一个激灵,不得不马上收紧绳圈,将路易斯的双手捆得结结实实。透过头盔狭窄的缝隙,她深深地看了路易斯一眼,也不知对方能否领会自己的意思。
楚德快步上前,一把握住路易斯被缚的双手,灼灼目光显出十分的关切:“路易斯,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快告诉大家那天夜里你究竟在哪?飞狮公馆的那位少东家可是说过要担保你的清白。”
路易斯斜睨着一脸真诚的楚德,心想这幅痛心疾首的模样演得简直以假乱真。要不是此刻没有打趣的心情,他都快笑出来了。
毫无疑问,楚德已经摸透了路易斯的秉姓,知道“艾德里安”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最实用的威胁。哪怕只是随口一提,只要路易斯意识到飞狮公馆并非坚不可摧,他就会自觉把艾德里安的安危放在自己的清白与姓命之上。
他突然想起生父临终的遗言。
“你一定会恨我的……不,你大概一直恨着我这个从未出现过的父亲。”僵卧病榻上的老会长已没剩多少说话的气力。“我把协会交给了你,但等待你的不只是权力,还会有他人的嫉妒与怨恨。可除了这个协会,我没有任何能留给你的东西……”
然后,那双颤抖的手缓缓伸向床边,将象征会长身份的信物塞进路易斯手中,试图用最后的遗产填补终生的愧疚:“我的孩子啊……”
老会长的预言早就应验了,只是最坏的结果来得晚了一些。
路易斯低头看着腕上那一圈圈粗壮的绳索,心想自己终究还是成了玛伦利加的敌人。他轻轻哼了一声,竟像了却心事一般释然:“我是先去监狱,还是直接上绞刑架?”
众人面面相觑,没料到杀害总督的凶手竟会摆出大义凛然的做派,反倒像是他们理亏了。
吕西安将军沉默许久,心情复杂地转过身,一个简短的命令也说得格外艰难:“……把他收押到监狱里。”
路易斯被捕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飞狮公馆。
索菲娅暗叫不好,对身边的仆从厉声喊道:“快拦住艾德里安!”鹅毛笔跌在写了一半的信笺上,纸面很快晕出了大片的墨迹。
她还是晚了一步。冲进艾德里安的房间,只见面向街道的窗户敞开着,窗扇正迎着风一下一下地摆动。
顾不上公馆周围还有盯梢的眼线,顾不上夜幕降临后海鸟聒噪的嘶鸣,艾德里安跑过街道与拱桥,在珍珠河的水波上留出一道震颤的残影。
——我没杀人。
路易斯的回答在艾德里安脑海中闪过。
他知道路易斯不是凶手。
瞭望塔上的对话再次深深刺伤了艾德里安。上回是因为路易斯看轻自己的姓命,这回则是因为“最坏的可能”变成了现实。
站在路易斯的住宅前,残存于艾德里安内心深处的侥幸也被现实一点点抽离。
眼前是一座被彻底翻查过的空房。门扇与门框只剩半截轴承相连,不伦不类地耷拉着,屋内已是一片狼藉。
作者有话要说: Just Punishment - Piotr Adamczyk
☆、第六十四章 铁窗
众所周知,玛伦利加初见雏形之时,最重要的建筑都与地形息息相关,特别是这条穿过沿海平原、冲积出一片沃土的珍珠河。而在珍珠河两岸最早建起的,除了神殿、银湾塔、市政厅等以壮美著称的公共建筑,也包括令人心生畏惧的监狱。
暗红的砖墙与墙头的铁棘倒映在河面,加上冷酷威严的断罪女神像,监狱四周笼罩着一股肃杀之气。河对岸的贵族豪宅却是一派富贵安宁的景象,雕像的线条也都柔和几分。
珍珠河就是如此,它沉默的包容每每令我想到历史本身。
——银湾塔杂记·珍珠河
“我们的监狱真是建在了个好地方。安静、凉爽,外面就是珍珠河,囚徒放风时还能隔着高墙听到水声。”
下台阶时,晃荡的铁链刮过砖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囚徒们或高或低的悲号和咒骂在监狱里回荡,混杂着当班狱卒不耐烦的斥责。
“至于你蹲的死牢,水声是没有了,湿气倒是要多少有多少,谁叫下水道和这里就隔着两堵墙和一层土呢。”
狱卒押着带上镣铐的路易斯,穿过阴冷嘈杂的长廊,一步步走向玛伦利加监狱的地下死牢。
冰冷的粗铁栏锈迹斑斑,堆在牢房角落木板上当作床铺的麦秆也泛着粘稠的氵朝气,更不用说窜过栅栏肆意横行的硕鼠。
“诶,你真的杀了那位总督?”押解路易斯的狱卒对这位安静的犯人充满恶趣味的好奇。“你怎么这么大胆啊,居然敢对莫吉斯总督下手。”
路易斯淡淡地看了狱卒一眼,语气平静得不像在牢里:“怎么,想套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