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
珍珠河——这是玛伦利加城内水系的名字。曾有一些贵族觉得这个名字“太过俗气”,于是遍寻典籍,挖出一个七八个世纪前用过的古语名字。但市民们已经习惯了叫它珍珠河,那个拗口的名字就此埋没在少数人的记忆里。
月光照进穿城入海的河流,像蒙在镜面上的薄纱。
艾德里安看着路易斯走近旅舍门口招揽客人的年轻姑娘。这没什么奇怪的,花钱找人共度良宵在这里并不罕见。自家的玫瑰圣堂也在做类似的生意,只是看起来更加“高端”。
心里的荆棘似在生长。
艾德里安不清楚钝痛的来源是呷酒后的困意,是对自己能力的不满,还是路易斯挽上姑娘腰间的手。
“大师!”
在彻底想清楚前,声音已经违背他的意愿,擅自跑出了喉咙。
路易斯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依偎在身边的姑娘也好奇地回过头。
“怎么了,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定了定神,强作镇定:“明天,我需要跟您一起行动吗?”
路易斯愣了一下,苦笑道:“可以。不过没有委托,只有无聊透顶的训练。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艾德里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
——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艾德里安尝试着质问自己。
在难以解释的高兴之外,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
☆、第十章 信标
以海洋发家的玛伦利加对于航海自然抱着不曾褪色的热情。特别是海港区的孩子们,从小听着水手、船长、探险家的故事长大,也喜欢站在码头边小小的舢板上,假装自己正指挥着一艘三桅船,想象远方的奇珍异宝与惊涛骇浪。
他们对故事中的经商和政斗情节不感兴趣,描写寻宝、战斗与恋爱的部分倒是听得格外入神。猎隼号、紫罗兰号、女武神号,以及名气最大的信标号,更是孩子们的“梦中情船”。而当这些几乎等同于传说的船只回到港口修整时,孩子们总是比盛夏狂欢还要高兴。
——银湾塔杂记·探险家与他们的船
船歌、桨声与飘扬的船帆靠近码头时,这座城市早已开始了一天的生活。钱币和计价筹码落在木桌上,洗扫街道的流水渗进砖缝,珍珠河的微波里映着行人的倒影。
艾德里安也照常来到路易斯的住处,继续每日“无聊透顶的训练”。
路易斯家的三楼是一块不算宽敞的训练场,假人、木靶、摆锤、沙袋一应俱全,只是上面已经落了灰。在艾德里安来之前,这里有段时间没用过了。虽比不上鹤山庄园或飞狮公馆,但反而更切近赏金猎人平常可能遇到的实战场合。
当然,认真训练的只有艾德里安,结束学徒期近二十年的路易斯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艾德里安挥舞手中的一双短剑。虽说都是短剑,但其中一把要比另一把长一些,剑刃与剑柄的形状也略有不同。
经过这几日对训练场的适应,艾德里安已经能边避开路易斯随手扔去的软木匕首,边击中标靶的要害。
路易斯觉得眼前的景象很亲切——很久以前,与萨缪尔一同行动的时候,他就看过这套托雷索的“剑舞”。主角变了,但套路和技法似乎差不多,萨缪尔和艾德里安的身影在某些瞬间似乎重合起来,给路易斯带来陈旧的幻觉。不同的是,萨缪尔的马刀也使得很好,这令路易斯开始琢磨有没有必要让艾德里安试试另一种武器。
修长的身形、敏捷的动作、过人的反应力、轻便的装备,这些都是紧密结合的托雷索世系的特质。托雷索的先祖很清楚自己的弱点和长项,并经长久的实践开创了可以传承的战斗技巧。
追求速度和精确姓的短剑攻击以优秀的身体素质为前提,针对敌人的弱点,用迅猛的关键一击解决战斗——只要够快结束战斗,就能有效降低受伤的风险。
当然,因为过于追求动作的快与轻,护甲不足也成了另一种安全隐患。
抱着前辈和导师的心态看了好一会儿,时不时吐出几句中肯的评价,或是指出攻击与防守衔接时的破绽,路易斯的指导工作似乎很轻松。他差点忘了艾德里安也需要休息,而艾德里安也不是会主动提出休息的姓格。
直到发现对方的气息被打乱,大幅度横砍接反手下刺的动作也不像之前那么自然,路易斯才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说道:“可以换个把式了,我先教你怎么鉴别优质的武器。”
艾德里安在和自己较劲,也在不自觉地和路易斯较劲。
而在飞狮公馆这一头,托雷索族长的工作同样不轻松。
由于近日一直在神殿、市政厅和飞狮公馆之间奔波,萨缪尔看起来不是很精神。他在书房熬了一夜,累得直接在软榻上和衣而眠。索菲娅接过萨缪尔没完成的书面工作,继续给鹤山庄园的元老们写信。她和萨缪尔统一过口吻,二人的笔迹也很像,这样的事情做起来并不困难。
书房的窗开着,拂过桌面的风不大,只轻轻掠起纸张的一角,就像拂动一片攀附在石墙上的藤蔓。这里离闹市区有一段距离,所以主人不会被和金钱相关的繁杂对话打扰,被风送进房间与走廊的只有流水声和鸟鸣。
索菲娅也能透过窗看见楼下的花园。
她的儿子达伦还小,现在正和附近几个同龄小孩蹲在橄榄树底下,用树枝在地上比划,玩着某种不知名的游戏。萨缪尔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他基本把达伦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不久前还和索菲娅商量着该从哪儿给达伦请一位合适的教师。
很快,窗外又多了一种鸟类振翅的声音。信鸽扑腾着翅膀,赤红的双爪抓着窗沿,脚上绑着一卷小小的信纸。它用喙敲了敲窗沿,乖巧地歪着脑袋等候索菲娅注意到自己。
索菲娅转过身,放下手中的鹅毛笔,向窗口的信鸽走去。她解开信鸽脚上的东西,照着柔软的胸羽和光滑的背羽轻柔地抚摸了两下。信鸽梳理完飞行时被风吹乱的羽毛,站在窗台上扇动翅膀,随即离开了飞狮公馆,飞向它在海港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