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
贝拉庆幸年幼的女儿睡在另一头的小房间里,不会目击这些对孩子来说过于可怕的事情。
鞭打和咒骂终于停了下来,但贝拉还是不敢回头,唯恐与莫吉斯的视线对上,又将招致更可怕的惩罚。直到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缓慢松开发白的手指,扶着床艰难地站起。
女仆小心翼翼地从门后探出头,打量房间里的一片狼藉。看见女主人的情形,她慌忙走上前去,将贝拉搀了起来。
这样的情形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多到总督府的所有人都感到麻木,包括贝拉夫人自己。
女仆帮贝拉换掉沾上血迹的睡裙,处理好背上的伤口。随后,她将花瓶的碎片捡拾干净,识相地离开了房间,把时间和机会留给了贝拉。
很快,贝拉换上了一袭常见于平民阶层的麻布长裙,并在长裙外套了件足以挡住身体线条和大半张脸的长斗篷。她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发现女儿已经在小床温暖的被窝里睡着了。她弯下腰,轻柔地掖好被角,离开房间前亲吻了女儿光洁的额头。
这就是她没有选择逃离丈夫的唯一原因。
贝拉从侧梯下到一楼,再穿过夜间基本没有人的后厨和院落,走向马厩旁不起眼的小门。走过那扇门就是总督府背后的窄巷,事先预订的马车就停在巷子的另一头。
莫吉斯要到后半夜才回来,她还有时间。
就在贝拉准备从小门离开总督府时,她突然听到院落的另一边有人在低声交谈。她没敢耽搁,也没打算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细听对话的内容,只能凭印象辨认双方的身份。其中一人就是常年住在总督府的莫吉斯的贴身秘书;贝拉没有听出另一个人的声音。
她坐上马车时,心里还在想着那个陌生人是谁。
同一个夜晚总是发生着不同的故事,有的相互交织,有的毫无关联,这是人间的常态。
神殿四层的房间里,萨缪尔穿好了衣服,正准备离开。市场一角,贝拉夫人刚敲响路易斯的房门。而在飞狮公馆,艾德里安对着桌上的轻型弩,伸手抚摸那上面被打磨过的木纹、紧绷的弓弦和冰冷的金属部件。
艾德里安抬头看向窗外皎洁的月光,不自觉地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明明收到了路易斯的又一件礼物,还知道了他的秘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如此难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 Live With Me - British Sea Power
☆、第十三章 鸽羽
如果你在一个适宜的季节来到玛伦利加,只要天气不算太冷,就总能听见树梢和头顶传来的鸟鸣。特别是银湾附近,那里的海鸟多得像农户院子里的鸡群。幸运的是,这些海鸟的巢穴不在城里,而是附近悬崖下的天然石窟,不然击中市民的鸟粪会更多。
至于家养的鸟雀,除了贵族喜欢的鹦鹉、金丝雀甚至猫头鹰,信鸽在这里也十分常见。它们占据着玛伦利加的半片“领空”,且比起宠物,更多地发挥了不可忽视的实际功用。就算不是富贵人家,一些普通市民也喜欢饲养几只信鸽,毕竟这要比伺候那些名贵珍兽划算多了。
——银湾塔杂记·宠物、家禽与野兽
清晨,阳光慷慨地洒遍了玛伦利加的每一个屋顶。鸟鸣和马蹄分别从空中和地上催促着人们开始新的一天,融进这座商业城邦流动的血液。
飞狮公馆侧楼的屋顶上,艾德里安席地而坐,安静地看着碧空下稀薄的白云。他身边就是一座塔形的露天鸽舍,信鸽们咕咕咕地叫着,或汲饮容器里的清水,或在空中自由自在地盘旋,站在鸽舍顶上振翅时总会晃出几根脱落的羽毛。
已经过了该去“跟着科马克大师训练”的固定时间,但艾德里安突然不太想去见路易斯。与其猝不及防地撞上会带来尴尬和不快的话题,还不如和信鸽们蹲在一块。至少它们只会聚成堆“咕咕咕”地说鸟语,而不会说出令自己浑身不自在的人话。
——但这真的是科马克大师的错吗?又好像不见得。硬要说的话,明明是自己先在意那个神秘女人的身份,也是自己在知道真相后选择了逃避。
但艾德里安暂时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艾德里安陷入了无法逻辑自洽的窘境。
不过,就算自己不去找他,路易斯也应该不会在意吧,说不定他本来就不想带什么学生。结束训练、二人分开之后,等到夜幕降临,贝拉夫人大概又会出现在路易斯家,给那间陈旧简朴的房子里留下似有似无的香水味。
——无论事大事小,知道真相就一定会快乐吗?
一想到这,艾德里安心里只觉得更加堵得慌。还好索菲娅一早就出门去处理信标号的货物,萨缪尔忙起来就忘了他这档子事,没有人会问艾德里安在想什么。
他叹了口气,扭过头看着鸽舍上站立的信鸽,信鸽也歪着脑袋看着他,圆溜溜的小眼睛写满了好奇。信鸽的羽毛光滑锃亮,蹦跶起来十分活泼,充满朝气。
屋顶和阁楼只隔着一扇门,谁都可以用□□从屋里爬上来。对着鸽舍发呆的艾德里安听到虚掩的木门被向上翻开,转过头,只见那里冒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达伦?你怎么跑上来了。”
屋顶只围了一圈装饰姓的低矮护栏,让这么小的孩子到处乱跑实在太危险。艾德里安连忙站起身,好让达伦一路小跑着撞进自己怀里。
大概是看上去没有其他亲戚那么强烈的攻击姓,年幼的达伦对这个来自鹤山庄园的表哥倍感亲近。他抓住艾德里安的袖子,咧嘴笑着叫他“艾德里安哥哥”。因为正值换牙期,达伦缺了一颗门牙,说话时有点漏风。
艾德里安低头端详这个和自己同辈的孩子:他长着和母亲索菲娅一样的黑发,眼睛大概遗传了过世的父亲,是天空与海洋一般清澈的蓝色。看他爬□□、翻木门的动作如此灵活,多半是托雷索的血统发挥了作用。
——路易斯私生活复杂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么,他有过家庭吗?是否也有一个这样的孩子?也许是私生子?
脑海中闪过的疑问吓了艾德里安一跳。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决定甩掉不合时宜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