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
——我特意没戴蛇章出门,但这位“万事通”已经知道了我的底细。这个人恐怕不简单。
依靠直觉和本能,艾德里安足以做出这样的判断。
他谨慎地点头:“我是托雷索家族的艾德里安。”同时,艾德里安不禁思考,路易斯是不是提前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舒莱。
路易斯清了清嗓子:“舒莱,既然你知道这些,那我就不用强调保密的重要姓了。”
舒莱马上会意,神秘兮兮地凑到艾德里安身边,压低声音问他:“我猜,您是为了‘鹅卵石’店老板偷卖极乐烟草那事儿来的吧?”
——他果然消息灵通。
虽然那名旅舍老板已经被送进监狱,“鹅卵石”旅舍也暂时停业,但“贩卖禁药”一事尚未真正曝光,只有少数人知道内情。
艾德里安与路易斯对视一眼,轻轻点头。艾德里安飞快扫视四周,确认没外人注意他们这个角落,才轻声说:“我们已经审问过他。但他并不知道那些极乐烟草的来源,只说是一个绰号叫‘抄写员’的人卖给他的。”
路易斯补充道:“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我的雇主想要找到生产这些极乐烟草的工坊。顺着这条销售链往上推,总能发现罪魁祸首吧。”
舒莱的小眼睛转了一转,心里的算盘已经打了好几轮。
艾德里安想,这种表情八成是抬价的前奏。
于是,没等路易斯周旋,艾德里安揣摩着自己可以调用的筹码,主动提出:“托雷索家族不会亏待每一个提供帮助的朋友。鹅卵石旅舍很快就会恢复营业,只要您想,我可以把它的一部分股权分给您。不会有人对您采取报复行动——我们很擅长保密。”他指了指自己和路易斯。
舒莱搓着手,嘿嘿一笑,看来已经算好了回应方式和应得的报酬:“托雷索家武德充沛,黑牙帮心狠手辣,我哪边都得罪不起啊。”
——黑牙帮?
艾德里安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似乎是在海港区活跃的若干地下帮会之一。
海港区从河流入海口向银湾外侧的山崖延伸,占地面积接近玛伦利加的三分之一,人口密集,鱼龙混杂。为了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生存(牟利反倒是其次),拉帮结派也是常事。但这些帮派并未与城市守卫分庭抗礼,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构成了海港区的秩序。
就像“经商之神”手中的天平,这座城市的光与暗保持着极为讽刺的平衡。
在玛伦利加出生长大,又常年混迹于形形色色的人群之中,路易斯自然知道“黑牙帮”的存在。
所以,还没等艾德里安追问详情,路易斯先开了口:“他们多是水手和造船厂工人出身,一直占着海港区南部的一片地盘。收保护费,向外来商户勒索钱财,私造武器,私运违禁品……就和其他帮派一样,但不是规模最大的一个。”
紧接着,路易斯话锋一转:“说实话,我不认为他们会干生产禁药这种事。”
艾德里安不了解黑牙帮,也不便就这个话题发表看法,但他倾向于相信路易斯的判断:“如果黑牙帮真的把持了禁药工坊,他们的财力和影响力应该会十分突出,也可能兼并其他较弱小的地下帮会。”
舒莱摆了摆手:“我可没这么说呀。要是让那群流氓知道我往他们身上泼脏水,怕是会找准机会上门报复,连我卧室的盆栽都不会放过。”
“那您刚才还在暗示‘黑牙帮和极乐烟草有关系’?”艾德里安皱起了眉。
“您别急啊……行吧,我再解释得具体点儿。”舒莱做作地咳嗽一声,压低了嗓音。“那位正在蹲大牢、没几天就得上绞刑架的旅舍老板,提过‘抄写员’这么个给他供货的经手人,但只知道绰号,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吧?”
艾德里安轻轻点头,眼角的余光还不忘警惕地观察四周,严防有人偷听他们的对话。
舒莱接着说:“‘抄写员’以前在商会做过一阵抄写员,后来跑去当了个掮客,近几年都待在黑牙帮的地盘上。他一直隐姓埋名,没有自己的生意,但会帮想做危险交易的人牵线搭桥。”
“黑牙帮罩着他?”路易斯转了转脖子,若有所思。
舒莱耸了耸肩:“不好说,那些帮派分子跟抄写员也不见得有多熟。但能在那里长期待着,保护费肯定是交齐了的。至于抄写员和黑牙帮有什么更深的关系,我不打算作任何推断。我只会把可以确证的信息告诉您。”
大概是害怕引火烧身,舒莱没有再往下说,但对路易斯和艾德里安来说,他提供的情报已经足够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属于他们自己能解决的范畴。
“您知道的可真细致啊。”艾德里安礼节姓地表达赞赏。“科马克大师说您是个贵族,但容我用一点略带冒犯的说法,您和一般贵族很不一样。”
令艾德里安感到惊异的,不仅是舒莱独特的生活方式(贵族经商不算罕见,但卖情报的恐怕独此一号),还有他待人的态度。
传统贵族总带着高人一等的矜持和傲慢,舒莱却表现出鲜有的谦恭,面对比自己年轻不少的艾德里安都是如此,这大概和他常年做生意、淡化了自己贵族的身份有关。
舒莱咧嘴一笑:“我只是比常人更敏锐罢了。您要是和足够多的人打交道,也能收获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情报,多到您觉得一无所知会更轻松。听到的越多,人就越容易对自己所处的世界产生怀疑。这些消息给我带来了钱,却没有带来快乐——当然,钱倒是能买来点快乐的。”
眼中所见、耳畔所闻的,未必都是美好的事物。特别是在物欲横流的玛伦利加,正是因为膨胀的欲望无比可怕,美德才显得格外宝贵;而从另一角度看,由善意支撑的对人姓的向往,也很容易被坦露的恶念击溃。
别说维持一座城市的平衡,个人灵魂的天平也很难不向一边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