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
海格这才松开了手。
那位年轻的托雷索族人身着男式猎装,肩系皮革斗篷,在三人面前轻盈地跳下了马。她走向萨缪尔,恭敬地行了个屈膝礼:“好久不见了,叔父。”说罢抬起头,露出一张让海格感觉有些眼熟的年轻脸庞。
萨缪尔向她点头回礼:“我记得你是……”
“克洛伊,艾德里安的胞姐。”虽有着相似的容貌,但克洛伊的姓格似乎比艾德里安外向一些。“我弟弟在玛伦利加给您添麻烦了。”
萨缪尔微笑着说:“不,他是个靠谱的孩子,帮了我不少忙。”
克洛伊松了口气:“这就好,我还担心他适应不了大城市的生活呢。”她再度翻身上马,“我这就领二位到营地休息。”
抵达二号前哨站时已经入夜。
营地建在一片和缓的山坡上,离水源很近,视野也开阔。按照胡塔的说法,他们并未在这一带发现狼虎之类的野兽,比他之前造访的陌生岛屿安全得多。
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在营地中央燃起了篝火。忙碌了一天的船员和佣兵们聚在堆起的木材边,边喝酒谈天,边等待厨师料理完晚餐。
海格和萨缪尔坐在帐篷里,对着同一个火盆陷入了沉默。
还是海格先开的口:“你这个状态还是别找古圣殿了。我自己领着教警过去。”
萨缪尔马上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揭露灾变真相的时候,我必须在场,我感知到的画面也证明了这一点。”
“你是来洛格玛求死的吗?”海格不是第一次对萨缪尔说重话,但这一回很奇怪,他找不到那种心安理得的感觉。“要是在关键时刻因为所谓‘共鸣’出了岔子,我不可能分神帮你。”
“你果然舍不得我死?”萨缪尔冷笑着反问。
海格瞪着萨缪尔,却突然发现,火光对面的萨缪尔似乎比在玛伦利加时还瘦了些。
萨缪尔淡漠的目光一直锁定在烧红的木炭上:“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托雷索家族和灾变到底有什么关系,我们身上的血究竟意味着什么。还有那幅画上的内容,千年以前,我们的祖先索尔缇和你们的先驱罗兰德又做了什么,所谓圣器是否真的能……”
“我们不正是要为这些问题找到答案吗。”海格不耐烦地移开视线。“圣徒罗兰德的手稿中提到,无光者是被某种力量‘诱发变异’的,而托雷索族人不仅能抵抗这种变异,你们的血还能克制无光者。加上你和你侄女对这片土地的反应,其中关系已昭然若揭。”
萨缪尔似乎没有听到海格的话:“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我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
“背叛同族、背叛路易斯、背叛教团,又掉转头借助你们的力量,只为了来到这里……我这么做,究竟是为了家族,为了实现父亲的愿望,还是为了证明那些牺牲是有意义的?没错,自打当年试图谋杀族长开始,我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首席异端审判官从不认为自己害怕什么,更不可能与仇敌有半点共情。然而此时此刻,海格突然意识到,他正在为萨缪尔感到担忧。
“事到如今,你还——”
海格本想用怒斥让萨缪尔冷静,但在看到萨缪尔表情的瞬间,他自以为的“铁石心肠”已然土崩瓦解。
萨缪尔又不合时宜地唤了他的名字:“海格。”
“干嘛?”海格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可怕。
“等这一切结束,如果你我都能活着离开古圣殿,到那时,你就杀了我吧。”
帐篷里的空气顿时凝滞得像封死的船舱。
海格本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站起身,想一个人到帐篷外走走。
掀起帘帐时,海格停下脚步,背对萨缪尔语气平淡地撂下两句话:“你在船上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赶紧睡,我们明天可以晚点出发。”
萨缪尔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海格消失在落下的帘帐后。
作者有话要说: Twilight At Glenebon - Dmitry V. Silantiev / The Dunsward - Sergey Eybog
接下来几章大概算是苦大仇深组的主场
☆、第四十三章 野境
每个初入银湾塔图书馆的学生与学者都会感到好奇:如此巨量的藏书从何而来?究竟要多少年的积累,才能让每个书库填得满满当当,用文献补足每片知识的空白?
在我看来,银湾塔馆长的重要职责之一,正是敏锐地发现任何可能的文献来源,将这些零散的书卷尽数收入馆中。若是邂逅罕见的孤本,更要不惜付出大量财力人力,以求得知识的完满。
从王朝覆灭后佚失的宫廷档案,流亡贵族家中珍藏的宗教圣典,到炼金术师的研究手稿,旧书商偶然收购的古代手札……你几乎能在银湾塔的藏书库里发现不同时代、不同文化的所有痕迹。
——银湾塔杂记·知识的圣殿
走出帐篷,海格才发现外头竟是如此寒冷。他踱到营地外,只见沉沉夜幕已将山峦覆盖,要不是有那几道奇诡的极光,凭肉眼根本分辨不出天地之间的轮廓。由洛格玛腹地吹向海洋的风挟着封冻数百年的草木味,直教人心神不宁。
这里毕竟不是玛伦利加,没有或明或暗的灯火照出寻常人家的生活。这片土地上一次被人类踏足,也已经是好几个世纪前的事了。
调查灾变的过程中,海格一直试图理解萨缪尔对洛格玛的执念。
作为服务于教团的异端审判官,海格不自觉地把此刻的自己和那位圣徒罗兰德联系起来。他不敢高攀罗兰德的境界和声望,但就解决灾变的任务而言,他们的确在做相同的事。玛伦利加的神殿已经修好了神龛,只要将圣器迎回教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