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
听到海格角度离奇的夸赞,大副也有些意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呃,大概是这里草料肥美、水源充沛的缘故吧。”
海格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回帐篷,却又中途停住脚步,对着克洛伊问了一句:“你好像……也看到了‘那些东西’?”
克罗伊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海格问的是“共鸣”的事:“是的,但应该比叔父的反应要轻一些。他的资质比绝大多数族人都强,所以对圣器特别敏感吧。”
托雷索的血原是一种“天赋”,此刻也成了梦魇和诅咒。
海格咀嚼着克洛伊的回答,追问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不太清楚叔父看到了什么……我的话,就是会突然感觉自己明明站在这里,看到的、听到的却是很久以前的东西,逃向海边的人群、从河流上游涌来的洪峰、山崖上滚下的巨石就这么直接穿过我的身体。但一转眼的工夫,那些东西又消失了。”
海格沉默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这样啊。”
太阳高悬在二号前哨站头顶时,虽阳光充足,风也小了不少,静谧孤寂的四野难得透出一点生气,洛格玛地区却还是实实在在的冷。
从营地出发的人不多,海格带来的教警加上胡塔手下的佣兵,也就二三十人,但都是靠得住的精兵良将。
马匹有限,除了萨缪尔、海格、胡塔和克洛伊等几个领头的骑马,大多仍是轻装步行,行进的速度不算太快。好在只要走下营地所在的山坡,再翻过两道不高的岭,就抵达了胡塔上次探索洛格玛时驻足的地方。
金黄与翠绿交错的“凝固的海洋”——这是胡塔对洛格玛腹地平原的形容。半年过去了,它再次迎来一批陌生的探险者。
“上次,我们就是在这里停下的。山上视野会更广,不过我们没这必要。”胡塔在离草原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勒住了马。“既然都到了这,我想我们好像只能往前走了?”
过于广阔的静谧挟着排山倒海的压迫感,如一尊高接云天的巨像,无声无形地拷打着走进洛格玛地区的每一个人。
其实,这片“海洋”并不是凝固的。
不同于胡塔上次所见,此刻,平原上有风在吹,足有半人高的荒草随风荡出一层层的涟漪,竟似沃野上的麦浪。问题就出在覆盖这片草原的天穹:自远处山脉向天顶伸展的白日极光如同壁画,半天不见变化,依旧保持着几个世纪前的模样。
将眼前的天地一同看来,确实像一副被施了咒的魔画。抑或是这片土地的时间的确静止了,一切都停留在人类被灾变驱逐之后的某一时刻。
胡塔承认自己心有余悸——自登陆以来,他们明明既未受野兽侵袭,又无□□威胁,但就是无来由地感到一种恐惧,恐惧的名字大概叫“本能”。
海格则显得“迟钝”许多。比起听胡塔添油加醋地描述自己有何感想,他更关注萨缪尔的反应。
萨缪尔骑着一匹棕毛白蹄的骏马,走在海格前方。他穿了一身游猎常用的草原骑装,腰间挂着马刀,质地轻便的黑色披风搭在马背上,整个人就像一柄随时可能出鞘的利剑。
——你们千里迢迢跑到洛格玛调查灾变的样子,还真有点像画里的托雷索先祖索尔缇和教团圣徒罗兰德。
海格将萨缪尔的身影看在眼里,脑海中却闪过胡塔那句略显僭越的调侃。
不同于以往“萨缪尔之流怎么能和索尔缇相提并论”的想法,现在,海格只觉得“我无法像圣徒罗兰德那样大公无私”。
这里自然没有狭义的“道路”,又或者说哪里都是路,只看人怎么走。萨缪尔一行人沿着河溪低地向洛格玛的腹地进发,远远见得狭窄的河道在山脚下拐了个弯,隐没在满目的荒草中。
领头的马匹放慢了脚步,用坚实有力的胸膛趟开重重杂草,鞍具下缀着的水壶和补给袋叮当作响,像戳在坚冰上的针,从细微处一点点凿开封冻数百年的时间。马蹄踏破水面的薄冰,稳稳地踏上水底未沾污泥的砂石。
比起“河”,把这将断未断的微弱水流称作“溪”确实更为恰当。
教警们基本不怎么说话,而稍有见识的佣兵已经小声议论起来。其中一人的嗓门略微大些,就算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出的话也足够让骑马走在最前面的人听见:“你们不觉得,这里和那画上的情景简直一模一样吗?”
海格和萨缪尔都没有说话。胡塔挠着头,为手下过于直白的发言感到有些尴尬。
他们的确正在靠近圣器沉眠之处,这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
“继续前进。”萨缪尔简短地下达了指令。
拍马跟上之前,海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萨缪尔的身体状况似乎还可以,没有被圣器干扰得精神恍惚,也没再提前夜那些“谁就杀了谁”的事。
跟着溪流拐过平原边缘低矮的灌木丛,不多时,众人在山脚下发现了一眼泉水,当中依旧涌动着从地底冒出的潺潺水流,周围的植被也相当繁盛,终于有了点春天的样子。见过《圣徒罗兰德采撷石心玫瑰》的人又一次不约而同联想到了这幅画。
看来,有些传说不只是传说。
萨缪尔靴跟的马刺往里一扎,正打算驭着马向泉眼靠近几步。可就在这时,之前时不时感应到的来自洛格玛圣器的“共鸣”卷土重来,如一记重锤直直撞向萨缪尔的意识。
——必须离开这里!不然我们都得给那不祥之物陪葬!
那是数世纪前洛格玛逃亡者所用的古老语言。
要不是及时抓住鞍具、稳住身体,萨缪尔差点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叔父!”“萨缪尔!”
胡塔和克洛伊下意识地想要冲上前去。只见萨缪尔抬起一只手(他努力控制住身体本能的颤抖),示意他们不用紧张。
萨缪尔按着太阳穴,努力让呼吸平复下来,又强作冷静地回应:“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