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真军(中)
就拿他们租的房子来说,小区虽然有点老,但隔壁就是公园。每天一大清早,两个老人一起下楼去公园晨练——“风雨无阻。”沈戈说这话时眼里带着骄傲。
还是小李想得多,问他:“那这房租也不便宜吧?”
沈戈淡淡一笑,“还行。”那神态和语气真是安然极了,看不出半点心酸苦楚,好像从来没因钱而为难过。
再比如说他们家的电视,沈戈自己是不看电视的,也不富裕,却因为爷爷奶奶爱看电视,就给他们买最好的——“老人和小孩一样,都得注意保护眼睛。”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老人提前吃过晚饭,爷爷坐桌边陪客人喝酒,奶奶累了,慢慢挪去沙发上休息。
凌笳乐从没接触过年纪这样大的老人,他见老人家走得缓慢吃力,立刻想去搀扶,被沈戈制止,过后才悄悄告诉他:“老人都希望自己能多做点事,他们今晚给你们做了烧麦,心里可高兴了。”
奶奶腿脚不好了,走得极慢,沈戈和凌笳乐就一直目送着她。
奶奶慢慢地坐进沙发里,两个遥控器又搞不明白了,沈戈立刻过去教,已经不知道教过多少回,却依然极为耐心。
凌笳乐最喜欢听他用方言和爷爷奶奶说话,婉转陌生的腔调,由他说来就有种形容不出的亲切温柔。
“你们那边怎么喊‘爷爷’‘奶奶’来着?阿大,阿嬷?”
沈戈闻言轻轻一笑,“差不多,阿大,阿嬷。”
还是有点差别的,普通话里没这个发音,凌笳乐小声嘟囔两遍,放弃了,说:“你们那边的话真好听。”
沈戈低头抿了口酒,藏起收不住的笑意。
凌笳乐的手伸向果盘,沈戈忙把盘子往自己这边一拽,让凌笳乐摸了个空。
“哎?”
“……你还吃啊?”
凌笳乐又伸手,瞄准一块桃子,沈戈抬手一挡,“别吃了吧,太晚了。”
凌笳乐“噗嗤”一笑,“你怎么跟我妈似的。”但还是听话地收回手。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冷不丁问道:“你不会是觉得我胖吧?”
沈戈忙摇头:“没有,没有,你哪胖?”
凌笳乐松了口气。
沈戈在手里转着酒杯,转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你之前,是不是有段时间挺胖的,后来又一下子瘦下去?”
凌笳乐的表情堪称痛心疾首,“你怎么连我以前的丑照都看过?”
“丑照?……哦不是,我是……我是……”真是他少有的吞吞吐吐。
凌笳乐等他半天,又忍不住笑了,“是什么啊?你就说呗,我保证不生气。”
沈戈又转了两下杯子,抬起头,露出小心到严肃的神情,“是暴食症和厌食症吗?”
冯姒对他说,入戏深的演员分为三类,一类是一般情况,杀青后一两个月就能出戏;一类是更感性一些的,需要半年;还有一类是比较危险的,比如极度感性脆弱,或者有精神疾病的。
他这两天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凌笳乐的脸色彻底僵住了,他不敢看沈戈,视线凝在那只盛着黄色绿色的玻璃壶上。
对于那段低谷期他一直是不敢回想的,似乎稍一回忆,他就会被带回到那团暗沉无光的情绪里,怕自己又陷进去爬不出来。
要回答沈戈的这个问题,他可能还需要一些鼓励。
“……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也别想了!”沈戈痛切地说道,“我不是想窥探你隐私,我就是,我就是觉得你吃饭太不规律,会不会对身体不好?我刚才其实就有点后悔,今天晚上不该做这么多菜,糯米也不好消化——”
“是得过——”凌笳乐打断他懊悔的絮语,“不严重,已经好了。”
沈戈停住口,眼里闪过复杂的痛惜与忧虑。
很多人对暴食症和厌食症一无所知,只是简单粗暴地将他定义为“丑”“肥”“减肥过头”“不敬业”“不尊重粉丝”“身材管理失败”。
“我……查了一些资料,说是,说这个是心理疾病,必须得重视。”沈戈艰难地说道。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鼓励。
“我当时是因为心情不好,很依赖高热量的食物……”凌笳乐缓声细语地讲起来。
那是他马上要二十岁的时候,“因为接二连三的倒霉事,所有人都骂我,连累着组合跟我一起被骂……”
“是因为车祸吗?”
凌笳乐迟疑了一下,“不是。”
“……因为,手术?”
凌笳乐黯然地点了点头。
沈戈只看过一篇关于他的报道,就将他的事大致都梳理清楚了:十六岁做练习生,签了十年期合同;十七岁出道大火,随着曝光增加暴露出迥然于“乖巧人设”的个性,开始出现大批黑粉;十八岁时冯姒出现,又离开,因为捕风捉影的恋爱传闻,黑粉增多,几乎与粉丝势均力敌;十九岁开车撞伤行人,因为是在凌晨,又是豪车,被恶意揣测为疲劳驾驶甚至酒驾。
这次车祸是凌笳乐事业的一个大转折,因为这件事,他第一次陷入全网黑。
非常巧合的是,那名被撞伤的行人是凌笳乐一个粉丝的父亲。
那女孩儿出面为凌笳乐说情,以伤者家属的身份对凌笳乐表示谅解,没想到和凌笳乐一起遭受了网络暴力,被人说是“不孝”“爹妈白养这么大”“脑残追星”。
这女孩儿当年还是个上高中的小姑娘,因为这件事在学校受到排挤和霸凌,最终不堪重负,吞食安眠药自杀,虽然没有成功,但这件事直接把凌笳乐钉上了耻辱柱——“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