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真军(中)
已经凌晨四点了,天都泛起白。配角们是直接上的夜戏,两个主角却是从早晨一直拍到现在。
沈戈压抑着看了王序一眼,忽而换成笑脸朝向凌笳乐,“累不累?”
凌笳乐眼珠四处乱晃,就是不敢看他,慌慌张张地摇头,露出肿起来的嘴唇和脖子里的淤红。离近了看得更清楚,不是化妆。
沈戈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紧攥起拳头,低头狠狠吸了口烟。
下一镜,沈戈把“朋友们”请出去,扮演“小上海”的演员走在最后,走出两步又不甘心地回来,对凌笳乐恶狠狠地耳语:“你逼他!把他父亲都逼死了!”
犹如一道惊雷,把凌笳乐昏沉的脑袋劈开。他愕然地去找沈戈,看到他被王序折磨了一天的通红的眼睛和一额头疲惫的汗。他想起沈戈曾经说过,他是没了父亲的。
沈戈发出一声暴喝:“不用你多嘴!”
他这暴怒当然是表演,而且是冲着小上海去的,却把凌笳乐吓了个哆嗦,眼神都被那一声怒吼给震散了。他从没见过沈戈发这么大的脾气。
“小上海”随着沈戈那一吼,也跟着激动起来,大喊着:“你还向着他!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他伸手指着凌笳乐,“你以前说他单纯!你现在再看看!他肯定是和别人睡觉去了,他跟别人有什么区别?”
凌笳乐看到沈戈愤怒而伤痛地看着他,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失望。
他彻底分不清哪个是张松、哪个是沈戈了,也彻底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虚软地瘫坐到地上,放声哭嚎:“我不是故意的!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序喊了“停”之后,凌笳乐还在哭,嘴里重复着:“我喝醉了……我不知道……”
沈戈将他从地上捞起来,搂抱着扶到沙发上,尽管凌笳乐现在什么都听不到了, 却还是在他耳边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我想赶紧拍完。”
长痛不如短痛。凌笳乐不是江路,他绝不能让凌笳乐被江路的痛苦毁掉。
最后一个镜头,沈戈质问凌笳乐那人是谁,凌笳乐早忘了什么剧本和台词,幸而他在这里也没有台词,他只需要崩溃、大哭,然后不停地摇头就对了。
沈戈在凌笳乐的泪眼婆娑中将他丢下,自己则迈着大步,如一个亡命之徒那样走向泛着青白的东方。
那一晚的张松一夜未归,而沈戈在听到那声“停”之后就狂奔回来,将凌笳乐连拖带抱地弄进里屋,关了门。
“笳乐,笳乐!看我!”他把凌笳乐拖到床上,捧着他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在凌笳乐的呼吸中闻到酒精味,想起刚才那句台词——“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白天,他经历了第二次丧父之痛,让他一度崩溃。他知道凌笳乐现在在承受什么。
这都是王序的诡计,原来他对他们的算计在选角之前就已经开始了,他对他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乐乐,乐乐,你看看我,你是安全的。”他的声音无比温柔。
凌笳乐吃力地看着他,眼神被泪水折射得支离破碎。他看了沈戈一会儿,抽泣却更厉害了,“沈戈,我对不起你……我一喝醉就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沈戈讶异地问道。
凌笳乐崩溃着捂住自己的嘴。如果只是拍吻戏也就算了,他会说服自己这是演员的职责。可那是在他喝醉的情况下,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让他忍不住往更坏里设想,越想就越恶心,越觉得对不起沈戈。
沈戈那么疼他,他却保护不好自己。
沈戈突然笑起来,是那种恶作剧得逞后的坏笑,“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凌笳乐愕然,连抽噎都停住了。
沈戈坏笑着指指他被手挡住的嘴,又碰碰他的脖子,“我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没叫你,我亲你的时候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也没做梦?”
凌笳乐彻底傻了,“你说什么呢?”
沈戈脸上显出羞赧的意味,“我下戏以后去找你,听说你和……别人拍了清场戏,就有点吃醋……但是那会儿你已经睡着了,我没法找你算账,就亲了你几下。反正导演说你得上妆,做出那种效果,你明白吧……我心想,与其化妆那么麻烦,不如让我亲一亲,多省事。”
凌笳乐傻呆呆地看着他,使劲儿捋也捋不顺。他觉得奇怪,难道在小李去叫醒自己之前,沈戈也进去过?
他狐疑地看着沈戈,沈戈的神情始终笃定。
凌笳乐从来不以为沈戈会骗他,他的怀疑都是对自己的,没想到自己醉得那么糊涂。还有小李,也太糊涂了,竟然连沈戈进过自己屋都不知道,还一惊一乍的,把自己吓个半死。
一直堵塞的心脏终于通畅了,凌笳乐先是惊喜地笑了一声,随即才觉出委屈,并且是一委屈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扑到沈戈身上用力捶打,一边打一边骂:“你怎么这样啊!吓死我了!”
他力气一向不小,这会儿又哭又笑失了分寸,打得沈戈龇牙咧嘴,忙攥住他两个腕子,“哎——哎——我错了,我错了——”
凌笳乐湿乎乎地笑起来,用自己的脸蹭着沈戈的脸,把他的脸也蹭得湿乎乎的。
他在沈戈身上歇了片刻,忽然说道:“我今天可想你了。”
沈戈揽着他,悠然一叹,“我今天也特别想你。”
“你今天的戏是不是特别不好拍?”凌笳乐很心疼他,轻轻抚摸他的脸,明显带着疲惫。他小心地问道:“你拍的时候想起你爸爸了吗?”
沈戈低低地应了一声。
凌笳乐很想像沈戈安慰自己那样安慰他,可是满腹的话不知该怎么说。
沈戈忽然用力拥住他,“让我抱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