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真军(上)
凌笳乐和他一起往冰柜里瞧,也看到那壁上的厚冰,不由打了个寒战。
“害怕了?”
凌笳乐看他一眼,带着被消耗了十多个小时的萎靡与恐惧,却还嘴硬:“就当是过十分钟的冬天。”
谁会在寒冬腊月里只穿一件短袖衬衣,还一动不动?
沈戈低声骂道:“凌笳乐你就是个大傻瓜。”
凌笳乐紧抿着嘴唇看他,无声地控诉道:这种时候不应该安慰我吗?
沈戈看向别处,做了个深呼吸,又调转回视线:“我一直在这儿看着你,害怕了就抬头。”
凌笳乐依赖地冲他点了点头。
场记过来“请”凌笳乐进去。
凌笳乐跨进一条腿,停住。
“冷吗?”沈戈忙问。
凌笳乐迟疑着将另一条腿也跨进去。
寒气很足,并不是他事先想象到的夏天开冰箱门的凉爽,要比那个冷很多。
“别坐下,别碰这些冰,护好手和脖子,这都是散热快的部位……别逞强,千万别逞强,觉得哪里疼就出来,冻伤不是小事。”沈戈不放心地叮嘱道。
凌笳乐在他来回比划的手上轻轻捏了一下,然后蹲下身去。
场记往里面看看,如从前每一次那般,检查一切是否都如导演叮嘱的那般妥当,然后关上了柜门,同时按下计时器,十分钟。
一开始凌笳乐还笑得出来,仰着头透过这玻璃门冲沈戈做了个鬼脸。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冷了,想起沈戈的话,提前将手抱进怀里,缩起脖子,又抬头看了沈戈一眼,看见他确实一直守在自己上方,两手撑着冰柜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才放心地将头埋起来 。
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始觉出难受了,这种瑟缩就完全出自下意识,身体紧紧缩成一团。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牙齿开始打颤,往自己手心哈气,再拼命搓自己露在短袖外面的手臂,时不时抬头看沈戈一眼。
时间显得很漫长,他完全丧失了时间概念,整个身体都开始发抖。
他在心里数秒,每一秒都是煎熬。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头顶有“咚咚”的声响,勉强地抬起头,看到是沈戈在敲打冰箱门,焦急地看着他。
凌笳乐很不舍地将一只手从浑身上下最暖和的怀里拿出来,抖抖索索地冲沈戈比了个“OK”。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面无血色,连嘴唇都冻到发白。
夏天的时候回想冬天的冷,或者冬天的时候回想夏天的热,都不是件特别容易的事。
可是此时此刻,沈戈却想起自己第一次跟随父亲从家乡来到北方,正值寒冬腊月。
他在家乡从未见过雪,听说北方的冬天很冷,爷爷奶奶特地给他买了件厚实的外套。
可是走出火车的那一刹那,他还是被北方的严寒震慑到了。
那是一种刺穿额头的寒冷,冻得他血液瞬间结冰,迈不开脚。
父亲将巨大的包裹扛到背上,弯腰将他抱起来,用家乡话笑道:“冷吧?”
他立刻就暖和了。
“到了到了!时间到了!”场记激动地喊道,冲过来开冰箱门。
沈戈比他更快,一把推开冰箱门,将已经站不起来的凌笳乐拎起来,他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直接用他的两双手,将人抱了出来,紧紧搂进怀里。
就像他的父亲曾经用怀抱温暖他那样,他也用自己的怀抱来温暖怀里这个人。
一双冷酷的手将他们两人分开。
王序打量凌笳乐一眼,喊旁边的化妆师:“脸太白了,加点颜色。”
化妆师立刻跑过来在凌笳乐惨白的脸上打了些腮红,又用在他抖个不停的嘴唇上抹口红。
“凌老师……您……”化妆师真为难,她想请凌笳乐忍住别打哆嗦,可她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
沈戈捧住凌笳乐两只手放到嘴边哈气,手掌在凌笳乐的两条胳膊上飞快地错动着。
凌笳乐稍微暖和些了,不再打牙颤,化妆师趁机用指腹在他嘴唇上飞快地涂抹两下,扭头冲王序喊道:“好了!”
各台机器早已恭候多时,只等两个演员就位。
王序跑过来对凌笳乐说:“记住我之前说的:一、忍住别发抖!二、等张松的那句话!”他退到场外,大手一挥:“开始!”
身后就是沈戈热乎乎的体温,像冬天里的壁炉一样诱人,让他恨不得立刻就靠过去。可他还得等那句台词呢。
他脑袋里被冻得一团混沌,却也知道等不来那句词就不能乱动,否则就前功尽弃。
那种漫长的冷,他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这样喜欢吗?喜欢我这样摸你吗?说话!”
沈戈的手在他冰凉的皮肤上抚摸,暖和又用力,既舒服又不舒服,让他难耐地皱起眉,咬住嘴唇克制着身体无规律的颤动。
不让动已经很艰难,不让抖更是没人性。
他都冷成这样了,哪能说不抖就不抖?他已经极力克制,但依然会微微瑟缩,偶尔还打个冷战,更显可怜。
只是他的这份可怜已不再属于他自己,而被归于江路——那个被陌生人拆穿最恐怖的隐秘、在一声声冷酷的诘问中战栗不已的九十年代的年轻人,江路。
“又哑巴了?说话!广告上写的是多少钱?”沈戈怒火冲天地低喝。
刚刚那十分钟里,沈戈的脑子一直在飞速运转,一直在想,张松为什么这么生气?为什么?他要怎么演这种生气?才能一次过?
他想不明白,毫无头绪,越发的崩溃发狂,直到对王序的愤恨直达顶峰——在那一刹那,他终于醍醐灌顶。
张松愤怒的并不只是因为那个被写到男厕的污蔑他、羞辱他的广告,更是为这不公平不公正的世道,为他们因这世道而形成的滑稽丑陋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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