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本多情》完结
20、比较 ...
谢明玉一上桌,饭桌上的气氛就陡变,一改先前的严谨矜持,立时鲜活明快起来。少年出身豪门,年纪小小却已颇有腔调,眼一斜,嘴一翘,评论时事、激扬文字、臧否人物,张口就来,绝不需要斟酌,不需要思考——譬如,他说学校附近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日日在自家门口摆一木桌,五把小葱,端端正正整整齐齐摆在桌子正中,葱与葱之间相距五公分,分毫不差,一把葱卖五毛,每天只卖五把,卖完收摊——这小日子过得帅呆了,颇有武侠小说中隐世高手的风范;又说康有为这人忒不要脸,天天胡吹海吹,说自己五六岁开始读四书,到十岁便“知曾文正、骆文忠、左文襄之业,而慷慨有远志矣”,夸了自己还不够,接着夸儿子——将三岁的小毛孩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我都替他脸红。不过这人运气不错,忽悠得光绪小儿变法,好在有个轰轰烈烈的开头,和仓促的结束,落了个失败英雄的名号,倒显得有点儿壮志未酬的味道——
包括看似温和的谢晖在内的谢明玉、肖焚这帮子人,骨子里就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气儿,他们视野开阔、头脑灵活,又家境富裕,顺风顺水地长大,按着自己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畅快爽利,很有点舍我其谁的张狂和骄傲。
谢暄回到二楼小书房,在桌边坐下,拿起笔,目光在化学题目上落很很久,却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最后赌气似的将笔掼在桌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夜色沉沉,像一头凶猛的兽朝他露出轻蔑高傲的神情,那威压逼迫得他喘不过气——体内那种无法名状的焦躁几乎要冲出来,想大叫,想发脾气,想……玻璃窗上印着他满是戾气的阴郁的脸,那样陌生——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玻璃窗上的自己,用力地看,发狠地看,然后,强迫自己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他走到一边的黄花梨木的大书桌后,往砚台里添了点水,轻轻捋起衣袖,慢慢地磨起墨——
他幼时便跟随书法老师习字,师长虽非名家,于书法一道上却颇有自己的心得所悟。于练字之前先学研磨,姿势手法吐气无一不严。几年学习,与其说他习得了一手漂亮写意的字,不如说学会的是一种静气,不骄不躁,宠辱不惊——
少年人总是飞扬跳脱的,哪里能够于宣纸墨字间端坐一下午,在他被送往周塘外婆家之后,书法的学习便也中断了,相隔多时,再拿起墨来有着生疏涩滞之感,但渐渐的,随着不断重复地转圈,身体里残留的熟悉感慢慢蔓延上来,心,慢慢静下来,回到最初学字那时的澄明单纯——
那时,他最初临摹的是褚遂良的《阴符经》。教他书法的是个老先生,他告诉他——字人人都会写,可也很难学,学这个东西,要先学其他东西,要先去理解一个笔画有多少内容。《阴符经》中,一个点画的动作,你眼睛是能够看得清的。一个笔画里面,起、收、粗、细的变化,一个笔画的每一个动作,在《阴符经》中都露在外面,它是很清楚的。《阴符经》在理解书法来说是很好的一个帖,然后再去写智永的《真草千字文》——
不知不觉就练了一个小时,等搁下毛笔,才发觉肩膀和小腿都有些僵硬。他揉了揉肩膀,看了眼看摊在小书桌上的化学课本,离开小书房,准备回房洗漱,再看会儿书就休息——途经走廊花架上的电话机,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拿起话筒,手指却在那些熟悉的数字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就这样呆呆地站了片刻,他终于还是放下了话筒—
第二日是星期六,天气很好,阳光亮丽。
谢暄用过早餐之后,便在小书房边做昨天遗留下来的练习,边等肖焚这个家庭教师到来。只是等他做完手头上的作业,还是不见肖焚的身影,他看着窗外秋光,一边转着手中的笔一边想——是不是肖焚终于忍受够了他这个莫名其妙的谢三少,以这种行为表示不满呢?
正想些有的没的,女佣阿兰敲门进来——“三少爷,肖少爷这会儿正陪小少爷打网球呢,他让您自己先看书,他一会儿就过来。”
谢暄垂下眼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女佣口中的小少爷自然是谢明玉,他是谢家目前为止最小的孩子,又是自小在这公馆的,佣人待他与众不同,小少爷与四少爷这其中的差别有心人自然能够察觉出来。
今天是星期六,谢明玉休息在家。
谢暄愤怒吗?委屈吗?生气吗?当然是有的,他又不是庙里面的菩萨,超凡脱俗得没有丝毫烟火气,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今天要换了谢明玉受了怠慢,铁定金刚怒目,闹得满城风雨,他那样被人千娇万宠的小少爷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
谢暄不是谢明玉。
如同人的眼泪只有在在乎自己的人面前才管用,脾气也是一样的。
这一等就等到了上午十点。谢暄下楼,刚好碰见谢明玉和肖焚从外头进来,两人身上都穿着运动服,双颊红润,额头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汗,身边的佣人手里拿着网球拍。
谢明玉出了一身的汗,里外都倍感舒展,看见谢暄,满面笑容,“三哥,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我下个星期有个网球比赛,找肖大哥练练手,肖大哥的网球打得很赞啦,下次叫上二哥,咱们可以来个双打——”
谢暄不动声色地客气,“好啊,不过我打不好——”
谢明玉心情极好,不以为意,“没关系啦,反正肖大哥现在几乎天天过来,你找他教你啊,我听大婶婶说你身体一直不好,就该多运动运动啊,出出汗——”
他一边说人已经噔噔噔噔跑上楼,转眼就不见了。
肖焚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瞧着谢暄没有半点愧疚的样子,“你知道我们在网球场,怎么不过来?”
谢暄神色淡淡,“我不爱动。”
等谢暄和肖焚在小书房坐定,谢明玉已经被一辆红色的奔驰跑车接走了——谢家小少的周末永远风风火火赶场似的忙,永远没有落单的时候。反衬得谢暄这边冷冷清清。
肖焚自认在他这个年纪时,也最是贪玩爱新鲜,绝没有那一份定性,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想不想出去玩?”
谢暄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他眸子里的沉静让肖焚微微出神,侧过头,轻咳了一声,“我是说,你这样天天高强度的学习,反而会适得其反,人得懂得玩儿。你看谢明玉,比你还小两岁,可人家玩得多疯,也不见得就废掉了,照样拿奖学金,照样做骄子,真正的大家都是玩出来的——”
谢暄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如谢明玉?”
肖焚被戳中心思,却也丝毫不尴尬,嘴角慢慢浮起一惯轻蔑讽刺的笑,交叠着双腿,抬着下巴,与他对视,“实话实说,是。”
谢暄并没有如肖焚预料的那样生气发怒,他的脸上甚至出现了“果然如此”的轻笑,有些轻松,有些自嘲,嘴角慢慢地往上够,原本平淡无奇的脸显现淡到极致的清艳。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大家貌似都不怎么喜欢这名字,不过既然改了,我还是准备一条道走到黑了!
唉,我是真的蛮喜欢呀!
21、争端 ...
肖焚原以为经过那次不甚愉快的谈话,谢暄应该很讨厌他,甚至不想再见到他才对。但事实上,谢暄一切如常,依旧少言,依旧努力,对他,既不热拢也不冷淡,这倒让肖焚有点刮目相看。
谢暄的日子过得有条不紊不温不火,上午跟着肖焚学习,下午两点开始会有另外的家庭教师给他上课,到四点结束,然后他会练一会儿书法或者弹一会儿钢琴,晚饭后是自由支配时间,他会牵上“饭兜”去公馆附近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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