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本多情》完结
饭兜是谢明玉养的一条边境牧羊犬,长得十分高大漂亮,只是谢明玉少年心性,喜欢的东西从来就只有三分钟热度,有了新欢,这“旧爱”自然被抛诸脑后。谢暄在院子里看见趴窝在草坪上的饭兜,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无言地望着谢暄,又寂寞又温顺。谢暄蹲在它面前抚摸它身上蓬松柔顺的毛,它玻璃球般的黑眼睛熠熠生辉,抬起柔软的爪子搭在他的膝头,谢暄一下子心软。
公馆里虽多年轻人,但彼此之间并不交集,各自有各自的热闹,仿佛只是合租的室友。谢晖今年高三,并不常住。谢明玉则是社交生物,小小年纪,于吃喝玩乐一道上已修炼成精,是人人请都请不来的红人,今天这个聚会,明天那个party,忙并快乐着,如此玩乐,于学业上依旧拔尖,确实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天分。至于亲姐谢亚,谢暄入住一月有余,两人见面说话的次数不超过十个手指——倒不是故意冷淡,只是实在无话可讲——老一辈人总想着多个兄弟姐妹,不至于像独生子女那样寂寞,只是这想法未必被孩子所接受。就像谢亚,她虽是第二个孩子,但她出生没多久,大哥谢昉便夭折了,也是如独生子女般长大,父母宠爱关注的目光全集于她一身,自然是不肯有个弟弟或妹妹抢夺父母关注,因此对谢暄一直称不上喜爱,何况两人相处时间实在不多,即使偶尔也愧疚于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失职,但真要说弥补,反而于两人都是尴尬。
谢公馆坐落于大名鼎鼎的小莲山德清路——小莲山兴起于一个多世纪前,因着此地风景秀美,山峦雄伟青翠,空气清鲜,当时美、英、德、法、日、俄等国洋人纷纷在此地购置山地,建造各式别墅,还有各种天主教堂。那时候,小莲山对当时的山民来说,是洋贵族的地界。1928年,民国政府收回了小莲山,洋人们纷纷下山了,只有一些传教士还留在山上。时局动荡,抗日战争爆发了。从此,小莲山的主人由洋人开始转变成国民党官僚、金融家以及大商人。这在山民看来偏僻的地方,成为了1930年南方最时髦的地方,这里就是十里洋场,什么都有——银行、邮局、电厂、电报局、书店、国际学校、跑马场、顶级西餐厅,还有德国人开的豪华的铁路旅馆。住在山上的洋人、政治家、金融家,每家自然都少不了私人网球场、游泳池。不过,时髦的民国时代到底是远去了,小莲山又重新沉寂起来——直到近十年,国内经济飞速发展,曾经一度被消灭的特权阶级又死灰复燃,小莲山又重新热起来——
当然,它依旧是国内数一数二金贵的地界儿,能住在小莲山的,代表的,可不仅仅是财力。
饭兜已与谢暄混得极熟,每日饭后,乖乖坐于庭前等候。谢暄接过佣人手里的绳子,它已欢快地小跑着奔向院外——
沿德清路往下,路面有些湿意,仿佛是被山雾打湿,极其洁净,有些落叶、落果、落花,毫无狼籍之状,反正野趣。小莲山地广人稀,走个半个时辰,也难见人影,只有随处可见的山茶,硕大的树冠,很多都是当年的洋人栽下的,有上百年的历史,因此看着格外的端然,是有底气的。
花开得实在好,仿佛摇摇欲坠。谢暄忍不住折了一枝拿在手里,碗口大的茶花,瓷实洁净,透着微微的粉,衬着碧绿的油亮的叶,像多情的少女。
秋季日短,谢暄在天全黑之前回到谢公馆——公馆内已灯火通明,辉煌至极,谢明玉站在门口,穿着简单的套头毛衫,在蜜黄的灯光下,有种精致随意的美丽,看见谢暄手里的山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三哥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
女佣阿兰在一边说:“三少爷,我帮您把花插起来。”
谢暄摇头,“不用,我自己来——”他将饭兜交给佣人,自己上楼去了。
谢明玉蹲□,一边逗弄着狗,一边忍不住抬头去看谢暄的背影——
经过电话机,谢暄习惯性地停了一停,然后慢慢地走到小书房,书房门开着,大书案后站着一个人——中等身材,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色丝绸唐装从袖口到领口无一不精细整洁,下巴紧窄,透着无与伦比的坚毅与冷肃——这是谢家最高掌权人谢老太爷——他的祖父。
谢老太爷正在看他最近临摹的字帖,因为没有找到智永的《真草千字文》,所以他临摹的是赵孟畹摹肚ё治摹罚挥傻赜行┙粽牛驹诿趴谟淘ジ貌桓媒ァ?/p>
谢老太爷抬头看他一眼,“散步去了?”
“嗯。”谢暄走到书案边,乖乖地站着。
谢老太爷的目光在书帖间,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喜欢赵孟睿俊?/p>
谢暄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
还等不及老太爷说话,门口就传来谢明玉的声音,“我就不喜欢赵孟睿淖痔捞鹆耍坏慵で橐裁挥校炔簧厦髑宓耐躅臁⒏瞪剑遣攀卿烊鳌⒌囱嫘郧椋 ?/p>
谢老太爷的眉头一皱,瞪向谢明玉,“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摸着点皮毛就会口没遮拦地大放厥词,你见过多少事,练过多少字,就有资格评判大家了——荡漾和性情都是暂时的,真正的东西都是比较平的,荡漾不是外表看到的,是要慢慢去体会里面的那种云水。赵孟畹囊坏阋换际欠浅:畹模衲阏庋恢旄叩睾竦某跹д呤谴锊坏降模阋晕慊吹煤芨删唬吹煤芄饣芷粒秃苣芰耍俊?/p>
谢明玉不高兴地撅起嘴,满脸不服气,却也不敢顶嘴。
谢老太爷缓了缓口气,“赵孟钏朗绷潘辏此碧煨吹米钟胪瘴薏睿感θ绯!獠攀钦娴拇蠹遥蹦昝鞒母瞪蕉嗝幢墒诱悦项,在晚年有一天也会非常思念他叹赵孟钪闫妗还毙焕咸涣擞锲蛐魂眩澳昵崆岬男『ⅲ故歉枚嗟愠灰显缇脱У煤蜕兴频那逍墓延嗤娑嘈Χ嘟慌笥选?/p>
谢暄有点受宠若惊,面上只乖乖应是。
谢明玉听得百无聊赖,却不想谢老太爷的下一个炮口就对准了他,“明玉,你是不是硬拉着肖焚让他陪你打网球?”
谢明玉抬起头,皱着眉一脸桀骜,“怎么啦,我要参加比赛,找肖大哥练练而已,肖大哥网球打得好嘛,我以前不也经常找他打网球——”
“以前是以前,现在你肖大哥每天要给你三哥上课,你真要练网球,我叫阿何给你请个私人教练,别去打扰你肖大哥。”
谢明玉阴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嘟囔,“知道了。”
谢老太爷挥挥手,“你去吧。”
谢明玉转身就走。
谢老太爷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有折痕的衣袖,不紧不慢地说:“肖焚这孩子,我也算是看着长大的,野心是有的,才干是有的,傲气也是有的,想要他服,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人无傲骨不能立于斯世,难于成大事业,这样的人,才会有用!”
谢暄的眼睛微微张大,惊讶地望着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叮嘱他一句晚上看书不要看得太晚,便拄着阴沉木拐杖慢慢地离开了小书房。
22、前奏 ...
谢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谢老太爷最后说的那些话的用意,模模糊糊地能够抓到核心,却不愿深入去思考——月光皎洁,清辉泄地,但他却想念周塘的月夜——
那时候的谢暄没有多大野心,所向往的不过是一种晴耕雨读的简单生活,若能弹一辈子钢琴,也已满足。
第二日,谢老太爷着人给他送来一本米芾的《蜀素帖》和一套正宗的善琏湖笔,大小四支,纯真的软羊毫,比起刚刚用惯了的狼毫,极其不顺手,但谢暄知道,学书法要用纯羊毫笔的。写毛笔字不能靠毫力,要学会用指、腕、肘的力量,让笔力轻重停匀,收放自得。谢暄便将原来那些书帖和毛笔收起来,专心致志从头开始练。他性子沉静,对此没有一点抱怨。
谢暄练完字,搁下毛笔,窗外红霞满天,已经傍晚。他沿着悠悠长长的走廊走,从楼下传来圆融的舞曲,宛若旧梦。他走到楼梯口,谢明玉正陪欧阳老太太跳舞。
欧阳老太太今年六十出头,但保养得宜,并不显老,穿一条紫罗兰的法兰绒裙子,脖子上一条珍珠项链,颗颗饱满浑圆,熠熠生辉。她的舞步依旧优雅动人,并不因为年纪而显得生涩——这位出生于香港的资本家小姐,年轻时便是社交界的宠儿,于商业上也颇有见地魄力,嫁给谢老太爷后,对丈夫的帮助极大。据说,曾经的香港浅水湾的谢宅里几乎夜夜笙歌,通宵达旦,她的party,是时尚风向标,能收到她的邀请,是莫大的荣幸。她是热闹惯了的人,天生该活在镁光灯下。
而谢明玉呢,小小的少年,穿一件勃艮第酒红色的拉链毛衣,黑色窄腿九分裤,系鞋带短靴,再加一条浓郁英格兰风的围巾,纯真、赤、裸却忽而深邃、邪恶的眼神,挺直的鼻梁和下皌-u,n⑽枷莸幕《龋懦谟卸鹊匮菀锍隽恕巴醵率矫郎倌辍钡闹粮呔辰纾尤莸厍敖蚝笸耍煳璋橛巫吒』庥埃头胖旅Γ钊艘辉奕尽?/p>
一老一少跳得悠然自得,极其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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