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者
徐煜脸色糟糕极了,不断拉着女人,游野捂着脸,连购物车都不要了。他感觉到有人掏出了手机在拍。
他还不想火,只能赶紧拨开人群往外走。女人的哭声,人群的议论,脸上的疼痛,游野埋头走着,像只过街老鼠一样逃离了那家超市。他逃回车上,将车里的镜子往下一打,看着自己脸,颧骨到嘴角一长条红痕。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最后将车开了出去。因为心情太糟糕了,游野满心想要回家,却在路上不小心追了尾,安全气囊都撞出来了。
他艰难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感觉身上倒没什么事,只是头越发疼,里面的血管一涨一涨地跳动着,压迫得厉害。
游野推开车门,捂着头看被他追尾的车。这是交通事故,对方已经报了警,在等交警过来。游野扶着车门,走了几步,本打算也给保险公司去一个电话,手机刚掏出来,视野却在一瞬间黑了,他昏了过去。
又是一场大梦,梦里到处都是刺鼻的味道。他被人头朝下按着,有人将一个尖锐的东西钉入了他的手心,他发了疯似地吼叫着,几乎无法被按住。
他被人抓着头发狠狠砸在地面,头晕眼花,一时间失去了挣扎的力气。视野全是红的,花的,他看不清。他好疼啊,谁来救救他。谁都好,救救他吧……
电话忙音的声音就像一道又一道的惊雷,劈在了他身上。他错了,他再也不敢了。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肯救他?
巨大的悲恸将他从那全是绝望的梦境中拖出,游野睁开眼,眼泪还不断往下掉。他身体颤抖着,想要将右手抬起来,但他抬不起,因为他的右手被人握住了。
他在医院,而季钦生在旁边握着他的手,正在轻声说着电话。
见他醒了,季钦生赶紧挂了电话凑过来,他愣住了。因为他看见了游野的眼睛,那里有无尽的眼泪在不断往下落,游野声音嘶哑,眼神空荡荡的,还有未曾散去了绝望。
他听见他说:“阿钦,我好疼啊。”
“救救我吧。”
第74章
季钦生一手攥着他,一手急切拍下床头铃。他以为游野追尾还有外伤,医生还未检查出来,不然游野怎么能够疼成这模样。
季钦生心慌地问哪里疼啊,他手按着游野的额头,拨开这人的头发,看游野泛红的眉眼,心都绞起来了。
下一秒,游野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出去,他看着游野从床上翻起,踉跄跑进了病房里的厕所。因为一系列动作太快了,根本来不及阻止,原本插在游野手背的针被粗暴地甩了出来,鲜红的血溅了几滴在雪白的床单上。
游野反锁了门,打开了马桶盖,汹涌的吐意让他撕心裂肺地干呕着。他左手死死攥着自己颤动的右手,那些肌肉和组织,每一寸都回想起来了。
往事桩桩件件,汹涌而来,不断挤入他的脑袋。原来梦不是梦,是现实,原来爱不是爱,是过去。他将手送到了自己面前,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了掌心那不自然的凹陷。
原来这才是真相。
他和他相遇在过去是真,他们爱过,甜蜜过,拥有过彼此……直到季钦生放弃了他。
游野扶着马桶无声地哭,他满脸狼狈,用手背去抹眼泪,反而将血抹到了脸上。他的过去和现在不断交织着,几乎要撕裂了他。他被呛了气管,更激烈地咳嗽起来。
在那被绑匪折磨的那一整天里,在季钦生说了不认识他后,那两个绑匪非常生气。他们把他衣服脱光,将他绑在了那个空无一人的废弃工厂里,然后离开了那里。他们想让他失血过多,又或者活活脱水而死。
无尽疼痛,失血过多的冰冷,对死亡的畏惧,一天,两天,白天升起,夜晚落下。他的伤口腐烂,有苍蝇落在他的身上,有老鼠撕咬他的伤口,仿佛已经将他当作一个死人。
疼痛不再是折磨他的东西,无尽的绝望才是,不被拯救的可怖将他彻底压垮。一切都是如此的昏暗,就像一段不愿回头看的灰色记忆,一场恐怖血腥的纪录片,他身心俱创。
他不知道他怎么被救,也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创伤应激,他甚至不记得他曾经去过法国。记忆被替代,回忆被更改。一切都是自我保护,而现在,为什么又让他想起来。
也许上天都不愿意看他再蠢下去,再次爱上不该爱的人。
游野扶着马桶,慢慢地站了起来。厕所门外季钦生已经急了,大力擂门,喊他名字,声音急切而又惊慌。
游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拧开了水笼头,他将手放到水下安静地冲着。
门外医生和护士都来了,大家凑作一堆找钥匙。
正是兵荒马乱,厕所门被一下拉开了。游野脸色苍白又冷静地站在里面,拿纸巾轻轻压着手背上的伤:“我没事,刚刚就是有点想吐。”
他被安排着做了一整套身体检查,最确认有点轻微脑震荡,这应该就是他想吐的原因,医生嘱咐他好好休息,再吊一瓶水,差不多就能回去了。
游野安静地点头,小护士给他处理手上伤口时,还笑着致谢。英俊的眉眼把人小护士招得不轻,快活地嘱咐了几句,抱着托盘一步三回头地退出病房。
等病房安静下来,季钦生才将病床边的椅子拉开,轻轻坐下。
游野疲倦似地闭着眼,任由自己的身体沉入柔软的被褥里,被子上有消毒水的味道,他不喜欢,可让他更不喜欢的是,季钦生待在他身边的感觉。
他觉得他靠近他的每一寸肌肤,都是紧绷又战栗的,就像当年被老鼠和虫蚁所噬咬一样,让他头皮发麻,还恶心。
季钦生的手刚压在被子上,游野就翻了个身,背对着季钦生,他低声道:“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话音刚落,游野紧闭的眼就湿了。他竟然又在短短的时光里爱上了这个人,他想起情人节的那天,他握着他的手,空气冰冷,心却火热,他曾经以为这是一辈子。只短短几天,就一切翻天覆地,都变了。
他看季钦生,曾经爱得恨不得把人变成一糖罐藏怀里。可现在,糖罐在他怀里碎了,扎得他浑身血,糖也再不是甜味,他吃下去,从喉咙痛到五脏六腑,却被割伤了,全都是苦的。
这样的一个人,在当年他被绑架时,无情说不认识他的人,竟然敢回来找他。他凭的什么,是见他傻了记不得了,又想玩一玩,所以回来哄哄他吗?
他怎么能这样做,如此虚伪,令人憎恶。
他怎么又这样蠢,再次沦陷,不知真相。
季钦生的手拉开被子,碰到了他的脸上。游野瞪大的眼,应激似地拍开了季钦生的手。他想个小动物般蜷缩起身体,嘴唇苍白地望着季钦生。
季钦生压根没想到他会这样大的反应,他注意到游野的手背上再次回血:“别动,你的手。”
他想要靠近他,却被游野甩了一耳光。
季钦生错愕极了,他感觉到脸颊滚烫,带着疼痛。他望向游野,却被这人眼睛里的疯狂憎恶所震住了。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游野出了一场事故,再次醒来会这样对他?
他看见游野抬手,指着房门口:“离开。”
游野眼神冷硬,双唇无情地抿着,他毫不犹豫地说:“我们结束了,早该结束,也不应该再次开始。”
季钦生像是没听明白道:“什么?”
游野一字一句地说:“两年前的一切,是我活该,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你听明白了吗。”
第75章
病房里一片安静,游野急红了眼,狠话放出去使尽了他所有气力。季钦生僵在病床边,脸颊的红肿渐渐浮了起来,他眼里有受伤也有不解,直到他听见那句,再也不想见到你。
季钦生就像一个将糖捧给心上人的小孩一样,不但没得到回应,还被狠狠推了个跟头。
他忍着心里的难受,努力解释:“两年前的事,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是要真的和杨渝结婚,如果你不信我,我也可以让她来跟你说。 ”
游野移开视线,面色虽冷硬,但下巴却轻轻颤抖这,他刚恢复记忆,情绪本就激动,刚刚一顿火将他本来就有些疼得脑袋刺激得更加涨痛。他攥紧了被单,闭紧眼,艰难道:“我根本不是因为这个。”
季钦生想去碰游野,却又不敢,他慢慢收回手:“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游野脑子里被季钦生的反应搅得一团糟,他不知道季钦生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只感觉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脑海中那段可怕的回忆不断地出现,他渐渐不能再集中精神。
耳鸣,头晕,他身体不断地颤抖起来,同时他感到整个病房都像是要塌下来一样,充满了压迫感,他鼻尖好像又开始闻到了那个废弃工厂的味道,他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再次感受到那被虫蚁爬过的感觉。
季钦生好像还在说话,但每一句话,都被扭曲成了一句又一句的,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他仿佛听到了那两个绑匪的笑声,他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疼痛,一切都不断将他拉扯着,让他重新面临那场噩梦。
游野猛地掀开了被子,再次吐了出来。他不断呕吐,全是清水,再也无法吐出更多的东西。
游野一边吐一边差点摔到床下,结果他被季钦生紧紧抱住。
他嘴巴合不上,身体的抽搐无法停止,他想推开季钦生,这个男人却异常固执地抱紧了他,即便他吐在了他一身也不肯松开。
医生再次被床头铃喊了进去,游野被医生包围着再次扶回床上,隔着眼里的生理性盐水,扭曲的视野里,他看见季钦生的脸被医生们逐渐挡在了身后。
游野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拉人衣角,最后还是无力放下。
他闭上眼,镇定剂被注入,他感觉呼吸慢慢平缓下来,身体在不断陷落,意识渐渐抽离模糊。
等再次醒来,季钦生已经不在床边。陪床的人是程楚,还在咔呲咔呲地咬着苹果,将自己带来探病的果篮吃了一半。
程楚对上他睁开的眼,把苹果咕咚咽了下去:“小野野,你醒了啊!”
游野慢慢坐起身,按了按还隐隐作痛的额头,没有说话。
程楚见他面色忧郁,也收了那副嬉皮笑脸,正经道:“怎么了,还是很难受吗?”
游野还是没说话,事情太多也太复杂了,他不知道从何说起。而且他现在根本就不想提到那些,不想再想起跟那些有关的人或者事。
他只觉得周身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薄膜,将他和现实世界隔绝开来。
他反应迟钝了半天才说:“我要出院。”
说罢他也没管程楚的反应,掀开被子就下床去办出院手续。程楚一脸懵地跟在他身后,最后开车送他回家时,忍不住问道:“我来的时候撞见你男人了,你出院要不要给他一个电话,他让我给你说他晚点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