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宥
夏敬行窘然,道:“您好,我是夏喜娣的弟弟——夏敬行。昨天我到东海墓园扫墓,听那里的管理员说,您在今年一月份曾去过那里,看望我的姐姐。”说完,他很长时间没有听见电话那端的回音,若不是后来他听见电话里的呼吸声变得浑重,他险些以为对方已经重新睡着了。
“Cindy有弟弟?我怎么没听她说过?”她尖着嗓子,不相信地说。
听见这个陌生的英文名,夏敬行没来由地感到这个名字的搞笑。他苦笑,听出赵仪洁的激动,便道:“您今天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希望可以和您见一面。我有一些事情想向您了解。”
她半信半疑地问:“你真的是Cindy的弟弟?”
夏敬行真不习惯这个名字,无奈地说:“对,我是。但在去年十一月,我才得知她去世的消息。”
“哦……”赵仪洁懒洋洋地应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我今晚要出工,下午可能有点儿时间吧。这样吧!你请我喝个下午茶,反正,你有事情要找我了解不是?”
她说完,嘿嘿笑了两声,有几分得意。夏敬行想了想,道:“好。我们在哪里见面方便?或者,您想在哪里喝下午茶?”
“哟!”她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道,“就在西滨区的太阳花咖啡馆吧!你知道在哪里吧?阳光广场的斜对面,很洋气那家!”
夏敬行是外地人,怎么可能知道在哪里?可听她的语气,这咖啡馆应该不难找,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好,那么下午三点半,我在太阳花咖啡馆等您。”
“你真的是Cindy的弟弟?总觉得,你们很不一样。”赵仪洁再一次表达她的怀疑,高兴地说,“下午见!”
经过一通简单的电话,让夏敬行更加好奇夏喜娣离家以后,究竟发生什么事,有了什么变化。与赵仪洁见面前,夏喜娣让夏敬行想不到的第一个变化已经出现:她有英文名,而且与她的朋友平日里兴许以英文名相称。
夏敬行在一家日美合资的外资企业工作,曾经在外留学数年,哪怕如此,他一直用着自己的中文名字。可是,夏喜娣居然用英文名生活吗?她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距离见面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夏敬行提前来到约定的太阳花咖啡馆。
这是一家装修内饰贴近巴黎风格的咖啡馆,里面的服务员是中国人,咖啡师则是外国人。由于是周末,在室内喝下午茶的人不少,夏敬行坐在室外的遮阳棚下,一边喝简单的美式咖啡,一边等赵仪洁出现。
但是,这位赵仪洁女士或许没有严格的时间观念,夏敬行在三点半给她打电话,彼时她正要出门。为此,夏敬行多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看见一个梳着丸子头、穿着露肩T恤和牛仔超短裙的女人,双脚踩着一双十几厘米的高跟鞋,手里拎着一个名牌包,昂首阔步地朝咖啡馆走来。
她走到咖啡馆的门口,摘下太阳眼镜,从包里找出镶满假碎钻的手机拨打电话。与此同时,夏敬行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这完全证实她就是赵仪洁的猜想。
赵仪洁寻着电话铃声回头,看见接通电话的夏敬行,画着大浓妆的脸陡然发亮。她挂断电话,站在原地,咬着太阳眼镜的镜腿远远地看了夏敬行片刻。
面对她抛过来的媚眼,夏敬行淡淡地笑了一笑。
她打开包,将眼镜放进包里,大步朝夏敬行走来。
chapter 5 - 5
“你和Cindy一样,都是美人胚子。”赵仪洁落座,朝一个正在为别的顾客点餐的服务员大喊,转而又对夏敬行笑说,“没想到,她有一个这么有钱的弟弟。也没听她说起过!”
因她刚才的叫喊,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夏敬行端起咖啡杯,故作姿态以掩饰,没有马上接话。
赵仪洁充满好奇地打量他,戴了假睫毛的眼睛忽闪忽闪,扫描仪一般,像要把夏敬行的整个行头扫描一遍,最后估个价。
不多时,那位曾被她召唤的服务员来了,礼貌地问她需要什么服务。
“我不要你的什么服务。”赵仪洁暧昧地笑,伸出手,“把菜单让我看看吧。”
对方尴尬得面红,把菜单交给她时,忍不住瞥了夏敬行一眼。夏敬行敏锐地发现对方的目光,冷冷地回视,令他更加窘然。
很快,赵仪洁点好了自己的咖啡和点心。
待服务员离开,她倚进椅子里,从提包中拿出香烟和打火机,向夏敬行递了个眼神,做出邀请。
夏敬行摇头,道:“谢谢,我不抽烟。”
闻言,她惊讶地眨眼,噗嗤笑出声。“这年头,还有男人不抽烟?”她把香烟叼在嘴里,点烟前说,“我抽,不介意吧。”
夏敬行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赵仪洁抽了两口烟,在缭绕的烟雾散去后,再次满是怀疑地说:“她有个这么有钱的弟弟,还需要接客?”
也不知道她是不介意还是认定夏敬行已经知道夏喜娣以前的行为,说得十分坦然。夏敬行不放在心上,道:“说来话长。既然人已经死了,就不必追问了。”
“那你还找我做什么?”赵仪洁仿佛抓住他的把柄,邪魅地笑了笑,两条胳膊搭在桌上,凑近道,“总不会为了干一场吧?”
夏敬行愕然。
她得逞地笑了,又舒服地抽了一口烟,道:“你这么帅,我给你打对折好了。”
夏敬行淡淡地笑了一下,说:“谢谢,但我对女人的身体没兴趣。”
听罢,轮到赵仪洁愣住。她挑眉,重新靠进椅子里,瞥向别处,道:“哦!”
夏敬行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与她寒暄攀谈,只想直入主题。他想了想,拿起手机,打开里面的金融支付软件,问:“你的手机号码可以转账吗?”说完,他已经在输入赵仪洁的手机号码后,找到相应的账号。通过未被屏蔽的姓氏,他给了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
“嗯?”赵仪洁还没理解他的问题,便听见手机响了。她拿出手机,打开一看,眼睛瞪得硕大,惊叹道:“哇!你是真的很有钱!但为什么Cindy……”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夏敬行淡漠地说,“我问完以后,会再给你一笔钱。”
赵仪洁用新的目光将夏敬行审视一番,重重地抽了一口烟后,吐出烟雾,爽快地说:“好,你问吧!”
拿钱做事,在某种程度上,夏敬行喜欢这样干净利落的方式。
既然赵仪洁豪爽,夏敬行自然不会拖泥带水。他很快问起赵仪洁和夏喜娣的关系,以及夏喜娣为什么会给一个外国人生孩子,而赵仪洁知不知道这个外国人是谁。
赵仪洁抽着香烟、喝着咖啡,时不时吃一口手工甜点,将陈年往事向夏敬行娓娓道来。
原来,赵仪洁和夏喜娣同岁,早在十几年前,她们几乎同时来到滨城。她们住在同一栋城中村的楼里,面对同一个房东,因是同龄人,很快便结识了。
彼时她们是童工,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赵仪洁因为长得更成熟些,先做起了大排档里的啤酒妹,而夏喜娣则靠发传单和举广告牌度日。
两人做的都算抛头露面的工作,很快,夏喜娣在街上被人搭讪,对方声称是模特公司的经纪人,想邀请她做模特。听说丰厚的报酬,夏喜娣跟那个人走了,拍了几组照片后,她果然得到一笔不错的薪水,为此更加相信这个人的背后是一家模特公司。夏喜娣答应对方,介绍自己的好姐妹入行,于是赵仪洁也去拍了照片,同样得到一笔钱。
那笔钱,比她们在外风吹日晒挣的钱多得多,而且她们拍的只是一些普通的服装照片,既不露肉又漂亮,满足虚荣心的同时,还能挣钱,何乐而不为?就这样,她们接连几天去摄影棚,拍了好几组照片。
突然有一天,经纪人说模特公司要合并了,不需要这么多模特,她们如果需要钱,得给一些中介费让他向上级做疏通工作。
她们当然都不愿意放弃这份既轻松又漂亮的工作,不做多想便将原本攒下来的钱和没交的房租作为中介费交给对方,赵仪洁甚至向家里借了一笔钱。但很快,她们再也联系不上那个经纪人,摄影棚内人去楼空,她们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至那时,她们已经欠下房东许多房租,眼看要被扫地出门。夏喜娣走投无路,认为是她的缘故才把赵仪洁拉下水,对好姐妹十分愧疚。她重新回到站街发传单的队伍当中,心中却始终想着如何将她们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没多久,夏喜娣在派发传单的过程中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叫Benjamin,赵仪洁已不记得他是丹麦人或是瑞典人。当初夏喜娣刚认识他,自称这是她的时来运转,是天上掉的大馅饼砸到她的脑袋上,是她这辈子发生的最幸运的事。可是后来……赵仪洁不确定,夏喜娣后来是否还这样认为。
Benjamin是一名花样滑冰选手,那一年花滑大奖赛在滨城举行,而他来参赛。他和夏喜娣认识的第一个晚上,他们便发生了关系。那是夏喜娣的初夜,他也成为夏喜娣的初恋。翌日清晨,他给了夏喜娣一些钱,还约定之后有机会再见面。这笔钱便是夏喜娣认为自己时来运转的原因。
夏喜娣拿着那些美金,到银行里转成人民币。这笔钱不但让赵仪洁还了家里的钱,还补了她们欠下的房租。
那不是一 夜情,而Benjamin也不是买春——夏喜娣始终这样认为,因为在那天以后,他们仍然见面。
大奖赛的那几天,他们每个晚上都见面,夏喜娣甚至收到Benjamin赠送的比赛门票,和赵仪洁一起去看比赛。那几天,是夏喜娣短暂的生命里,过得最快乐的日子。
“唉,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当时的样子。哦,不,是他们当时的样子。”赵仪洁捻灭烟头,又从香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点上后说,“那真的叫‘恋爱’!和童话故事一样!”
听到这里,夏敬行对这样的评判半信半疑,不以为然地挑眉,问:“后来呢?”
她努了一下嘴角,暧昧地笑,道:“因为他们太相爱了吧!所以,没日没夜地做 爱……你知道,那是十几年前。她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懂什么避孕?比赛结束后,Benjamin回国了。她的大姨妈一直没来,偷偷摸摸地往药店里买了试纸一验,中了!”
那就是夏琚。夏敬行皱起眉。
“那个人走的时候说得信誓旦旦,答应Cindy第二年来看她。之后,再没联系。Cindy精明得犯傻,不但信了他,还以为把孩子生下来后,能和孩子的爹相认。这么一来,他们结婚,她就能和那个男人出国过好日子了。”赵仪洁耸肩,夸张道,“哇!你想想看,出国!欧洲!多好的事!”
夏敬行的心情愈发沉重,没有接话。
赵仪洁却说到了兴头上,冷冷地苦笑,喟叹道:“可是,她傻,我也傻!竟没怎么多想!我琢磨着生孩子这事儿不靠谱,可是带着孩子见爹,怎么着也得有一笔生活费吧?偏偏我们都没有想过,这大奖赛不是每年都在滨城办,就算再办了,那人也未必来。不过这都是后来才想到的。当时网络不发达,我们都不会上网,只能从电视和报纸上找,快比赛了,才从电视里知道原来当年的比赛在申城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