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宥
也不知道包下那个冰场得花多少钱?考试失败后,夏琚生了一整晚的气,隔天醒来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既然夏敬行不愿意给他出钱了,他自己攒一攒零花钱,能不能凑个数?如果,他利用课余时间打工呢?现在不同以前,他有一张自己的身份证,还年满十六岁,完全可以打零工了。
不过,倘若他真的打工,那一定得偷偷摸摸地做,否则夏敬行发现他能够自己挣钱,说不定会把他赶走。夏琚的心里仍存着这层顾虑,但另一方面,他不禁想起中考分数线刚公布的那天。那天他在小区的门口抱住了夏敬行,夏敬行答应不会赶他走,会继续养他。
“养”这个字,像对待某种小动物,听起来很奇怪,可夏琚想到这是夏敬行说的,非但感到不无不可,心里甚至有些甜。
第二天便要去学校上课了,夏琚躲在房间里,为选修课该选什么作挣扎。他想不到地大附中竟然开设了芭蕾舞的选修课,但是看着学生选课指导手册上的建议,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在完成必修学分的基础上,还有余力在这个学期完成选修学分。
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房间的门口,夏琚迅速地收起手机,转头发现是梁成轩,不禁皱眉。瞧他已脱了领带,衬衫领口的纽扣也解开,看来,晚上要在这里过夜了,夏琚沉下脸。
“听敬行说,明天要开学了?”梁成轩抱臂问。
夏琚讨厌任何称呼夏敬行为“敬行”的人,他收回目光,拿起手机继续看。
“衣服和行李打包好了吗?”梁成轩又问。
闻言,夏琚惊愕地回头,心里既不解又忐忑,问:“什么意思?”
梁成轩眨巴两下眼睛,不可思议地问:“你不知道吗?咦,敬行没和你说?”他往客厅望了一眼,脸上仍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地大附中有住宿生,从明天开始,你要到学校住了。”
夏琚的呼吸顿时凝结了。
“他真的没告诉你?不应该呀……”梁成轩喃喃自语,仿佛没看见夏琚震惊的表情,转身走了。
为什么要到学校里住?面对梁成轩困惑而应当的表情,夏琚的心顿时慌了。他原以为夏敬行对他今后的课业不闻不问,但若是突然安排他住校,这或许也有可能。
毕竟,像夏敬行那样的生活方式,隔三差五地把人带回家里,要是家里能够清清静静,反而方便。要知道,夏琚已经不止一次撞见他和别人在客厅或玄关干柴烈火了。
夏敬行说过以后也会抚养他,但抚养有这么多种方式,只要供他吃住、供他上学便算是完成义务了。
想到这样,夏琚丢下手机往夏敬行的房间走,经过梁成轩的身边时连头也没抬。
夏敬行的卧室空着,夏琚见到主卧的浴室门关闭,不做多想便往门上拍,喊道:“夏敬行,你出来!我有事情!”
浴室内没有传出水声,不多时,夏敬行打开门。
面对只在腰间裹了一条浴巾的夏敬行,夏琚的心突了一下。他仓皇地避开自己的目光,很快又冷静,问:“你要让我住校?”
夏敬行愕然,立即看向卧室门外,只见梁成轩抱臂靠在门框,眼中分明带着要看好戏的笑。
“是不是?”夏琚见他不答,更着急了,追问,“是不是要让我住校?——我不住!”
明明发问,问完又自己做了决定,夏敬行哭笑不得。他怎么可能让夏琚住学校?他巴不得找一间远程学校让夏琚在家里自学算了,省得出去与人相处的时间太长,被人认出来,到时候夏琚可怎么活?
但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与社会沟通,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所以夏敬行才折中做了这个决定。夏敬行本没有这样的想法,可夏琚的态度太强硬,反而使他不悦。
“住什么校?好好呆在家里。”夏敬行懒得与他拌嘴,“出去,我要休息了。”
休息?夏琚下意识地回头,看见梁成轩,心往下一沉。他半信半疑地盯着夏敬行,重复道:“你得保证,不让我到学校里住。”
夏敬行心道自己为何要对他做这种保证?不耐烦地说:“你再不出去,我明天马上向学校申请你的住宿床位。”
夏琚虽心有余悸,但夏敬行的态度令他稍微放心。放心之后,他低下头,不料视线才离开夏敬行的胸膛,又落在他的腹部,余光里瞄见夏敬行腹上那些线条,他的脑子骤然发热。夏琚埋头匆匆地往外走,梁成轩悠然地踱步入内,两人擦身而过。
出门后,夏琚忍不住转身,见到夏敬行一把揽住走到自己面前的梁成轩,手臂在梁成轩的腰际收紧,逼视道:“谁让你胡说八道骗小孩儿?”
梁成轩低笑不答,反而捏住夏敬行的下巴,朝他的嘴上吻。
夏琚看得心灰意懒,默默地把门带上,心想:夏敬行终究只把他当做小孩儿。
他们在房间做些什么,可想而知,但起码不是在夏琚看得见的地方。当这个念头萌生在夏琚的心中,他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他对夏敬行究竟有怎样的希求?在没有任何的获得前,夏琚一无所知。如果有朝一日,夏敬行能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男人一般看待,会喜欢他吗?对爱的失缺限制了夏琚的想象,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想从夏敬行的身上得到什么。
如果,夏敬行愿意和他做 爱呢?那么,他会成为像梁成轩或者叶懿川那样的人吗?成为夏敬行的情人之一?
夏敬行,他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能同时和这么多人维持同样的关系,他的心不会累吗?他们自由地和彼此以外的人发生关系,不会嫉妒吗?难道说,他们大方得只得到一部分就满足了吗?
夏琚枕着这些困惑入眠,想起了自己素未蒙面的父亲。夏喜娣直至最后,没有说过那个人是谁,只提过那个人也滑冰。
可是,夏琚在冰上这么多年,依然找不到那个人的踪迹。他和夏喜娣是怎样的关系?会不会和夏敬行一样,处处留情?
夏敬行不止一次地提醒他,自己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夏琚住在这里得守规矩。什么是规矩?安安分分地不打扰?抑或,不要爱上他?
夏琚忽然意识到,自己来到夏敬行这里的这段时间,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不可思议。
有没有爱、能不能在一个人的身边久居,这哪里是夏琚可以想的事情?但如今他全想了、全贪图了,而夏敬行看起来分明是一个什么也不能会的人。
chapter 6 - 4
对夏琚而言,连重新像平常的学生一样回到学校里上课,这也是一种不可思议。
开学的第一天,夏琚早起,见到夏敬行的房门依然紧闭,平静的心顿生黯然。他出门跑步后回家,做了一人份的早餐,吃过后穿上崭新的校服,拎上半新不旧的空书包出门了。
楼内的电梯似乎遇到故障,迟迟没有升上来。夏琚对着电梯门发呆,心里不断地重复去往学校的转乘交通路线。
不多时,他听见开门声,回头一看竟是梁成轩自家里出来。夏琚冷漠地收回目光,继续等电梯,但想到恐怕得和梁成轩乘同一趟电梯,不免不快。
“敬行还没起床。”梁成轩走到电梯门前,说。
听到这个,夏琚立即想到他们昨晚做的事,不禁咬紧牙关。待电梯门打开,他马上走进去,而梁成轩同样走进轿厢。夏琚抬头看着轿厢上的数字,盼着赶紧到楼下。
轿厢门甫一关上,梁成轩便道:“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当初你在那个警察录制的视频里说,被陆济山强暴了。可为什么你被捕时,没有任何异样?”
夏琚听罢猛地回头看向他,但他平静的脸上带着些无辜和困惑,如同自己问了一个极普通的问题。
已经多长时间没有人向夏琚说起这件事?梁成轩不但问了,而且问得直截了当,像一把刀子哗啦一声划破记忆的图层。他这么问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正在和一个杀人凶手对话吗?
无论他是否意识,夏琚意识到了。他想起来了,自己杀过人。夏琚的呼吸发紧,像看一个怪物般看他。
“假设他真的强暴过你,你出于正当防卫把他杀了,那么过后你迅速地清理自己的身体,或许情有可原。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的身上留下被强暴的痕迹。”梁成轩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能想起清理而不是怕得什么也做不了,说明你当时还有一些理智?人的大脑受到剧烈冲击后所做出的各种反应,很难在事后做出当时是否理性的判定。你如果足够清醒,或许会记得留下痕迹,这样在事后案件的处理上对你有利。可是如果你清醒到那个地步,又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蓄谋。为什么会蓄谋?”
他的话说到这里,电梯门打开了。夏琚忘了往外走,眯起眼睛,想把他看得更清楚。
梁成轩走出电梯,回头问:“不去上学了吗?”
闻言,夏琚连忙离开电梯。他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他微微地努了一下嘴巴,继续道:“最让我惊奇的,是你的‘康复’速度。你真是一个像薄荷一样的孩子,明明缺失水分,一副要死的样子,只要浇上一点儿水,又立刻活过来了。照理说,有过那种经历的人,不应该这么快全身心地投入爱另一个人才对,甚至,还想做 爱。人的生命力太神奇了,不是吗?或者,你根本没有那样经历过?那个视频,真的是造谣?”
夏琚呆住,面色煞白。他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液,喉咙却疼,半晌,他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职业病,想知道真相罢了。难道,你不想翻案吗?无论你在那个视频里说的是真是假,你愿意录下来,应该是为了翻案吧?”未等夏琚回答,梁成轩可惜地笑了笑,道:“不过,你这个案子太难了。毕竟当年你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任何惩罚,大家已经觉得你捡了天大的便宜,再要翻案,怕是让人认为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况且,这案子的调查结果已经板上钉钉。”
夏琚的两只手紧紧地握拳。
“我送你去学校?”梁成轩笑问。
“不需要。”夏琚听他说了半天的风凉话,对他已厌恶至极,疾步往小区的侧门走去。
梁成轩的话固然令夏琚十分生气,厌恶他的无聊,但夏琚不能否认梁成轩是这三年来唯一一个当面向他表达对案件关心的人。
那算得上是蓄谋吗?想起那个夜晚,夏琚的思绪混乱。他不知怎么理解“蓄谋”这个词,曾有无数次,他希望陆济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这样的念头与那晚他的举动究竟有没有联系,夏琚不敢想明白。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崭新的一天,夏琚没来到学校,思绪已全被拉回那个万劫不复的夜晚。这让他心不在焉,对这个全新的环境提不起一点儿兴趣。
夏琚来得很早,走到教室的门口,门还关着。他在走廊上等,满脑子都是梁成轩的话。
这个人太过分了,身为律师,为什么突然提起“翻案”二字?先说完“翻案”,紧接着又提到绝无可能,他究竟想做什么?夏琚懊恼地晃了晃脑袋,满心想着与那一切撇清关系,但一个人的性命残留在他的手里,他怎么撇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