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宥
中午,夏琚自己煮了一碗鸡蛋面,吃得心满意足。他在床上小憩片刻,很快又坐起来。
这样的生活固然轻松,可也无聊。
无所事事的夏琚打开客厅的电视机,本打算消磨消磨时间,却在选台时忽然看见了花滑世锦赛的赏析重播。
电视上正在表演短节目的这名选手夏琚曾经在赛事上遇见过,当时这名选手曾在全国大赛上获得第二名——第一名是陆济山,夏琚的师兄。现在,陆济山不在了,这个人成为国内的第一人。
夏琚盯着电视看完短节目,心脏扑通扑通作响。没多久,他关了电视。他确认过室外的温度,换上暖和的衣服,将夏敬行给他的钱和房卡都揣入兜中。
离开前,夏琚眼睛的余光瞄见放在桌上的那个黑色橡皮筋,想起那次夏敬行给他扎头发——一切发生在不久前,他进而想起夏敬行交代他不要出门。为此,夏琚最后犹豫了一下,打定主意在夏敬行回家以前回来就行。
上一回乘坐夏敬行的车回来,夏琚已经记清了路。途中他们曾经过一座阳光广场,那是夏敬行带他出来买衣服的地方。夏琚虽然带了钱,但他没有使用,他选择步行这五公里的路程,来到阳光广场的室内真冰场旁。
工作日的商场里顾客不多,在冰上的人也寥寥无几。夏琚光是听见冰刀触碰真冰的声音已然心潮澎湃,再站在防护栏外,看见真实的冰场近在眼前,心中更是激动万分。他扶着冰冷的防护栏,没多久,手心已经发汗。
冰上除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正跟着冰场的教练蹒跚学步外,还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自个儿扶着防护栏小心翼翼地滑行。夏琚走到售票处,望着这里琳琅满目的冰鞋,心脏跳得很快。
“Can I help you?”售票员见到夏琚盯着架上的冰鞋看了许久,主动问道。
夏琚收回目光,自觉失态,敛容道:“我要滑冰,怎么计费?”
售票员听见他的中文说得流利,惊愕间又不免尴尬,答道:“现在这个时段,50元一个小时。”
这么贵?夏琚从来没有在训练场外的地方滑过冰,以前听说外面滑冰贵,原来真是如此。幸好他刚才没有花钱乘车,夏敬行给他的三百元能滑六小时。夏琚掏出兜里的钱,给售票员一百元整,道:“请给我一双合适的冰鞋。”
为了能尽快拿到冰鞋,夏琚主动地向工作人员透露自己的鞋号,但当拿到鞋,他发现居然穿不上。他猛然间意识到,没有滑冰的这两年,自己的双脚长长了。夏琚只好请工作人员另给他换了鞋。
许是夏琚对冰鞋的生疏令工作人员产生质疑,在夏琚上冰前,他们问他是否需要请一位教练教一教他。
夏琚哪里需要教练?哪怕需要,也不会是这里的教练。他置若罔闻,心情也急切,不作回答便蹬步往冰场中央滑去。
回到久违的冰上,夏琚的脑袋突然间变得空白了。
他来到冰场的中央,脚下似乎生风,在这几乎没有旁人的冰上自由地滑行。
遗失了两年多的时光回到他的脚下,冰刀亦有了生命,带夏琚在敞阔的空间里感受风、感受冷,感受澎湃。他张开双臂与滑足一同摆向起跳方向,在半空中完成转体。当他落地,腿上竟发颤,恐惧在瞬间笼罩了夏琚的心。
他像是丢了最宝贵的东西,不肯承认,未等心情平复,再次加速起跳。
顺利的联合跳跃终于让夏琚回过神来。他变得放松,也渐渐地感到体力的不支,这让他沮丧和失望。
夏琚滑到防护栏旁,两条腿直打抖,眼前的景象全在摇晃。
汗水从他的额头往下淌。
他不想浪费任何一分钟,才休息片刻,便打算再次蹬冰向前。不料,他才滑两步,便看见刚才那个学滑冰的小姑娘好奇地朝他靠近。
夏琚斜睨了她一眼,不作理会。她却问:“哥哥,你是专业的吗?”
闻言,夏琚的心头一紧。
她睁着大眼睛,天真地称赞:“你滑得真好!我的教练说,你可能是专业的!”
夏琚听完,下意识地用目光搜寻这个小姑娘的教练。他轻而易举地发现那位女教练正在不远处满是期盼地望着他们。夏琚要紧牙关,不回答小姑娘的问题,随即朝冰场的出入口滑去。
他以为自己不得不提前结束,退冰鞋时方得知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滑了两个小时。
“你滑得真是太漂亮了!”工作人员啧啧称赞,“你是选手吧?以后常来玩呀!是市专业队的吗?或者哪个俱乐部?”
夏琚退了冰鞋,这才发现原来冰场的工作人员们一直关注他滑冰。
另一名工作人员说:“你应该是专业选手吧?我觉得你有点儿眼熟,是参加过什么比赛?”
夏琚听得紧张万分,低下头急匆匆地离开了。
chapter 2 - 2
离开商场的途中,心虚的夏琚始终感到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他的双腿明明无力,却依然走得匆忙。他不敢往后看,直至走到路边,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使他跪在路旁。
但是,这样的举动无疑引人注意,夏琚没跪多久便勉勉强强地起身,拖着疲惫的步伐往地铁站走。
这一路,那种被人窥视、被人指点的错觉从未离开夏琚的大脑,他习惯性地低头,似乎只要抬头便能看见一双双对他鄙夷和仇恨的眼睛。但是,怎么会呢?这里不是滨城,而是有着几千万人口的大都市,他只是这几千万人中的一个,谁会发现他?况且,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年了。
两年了……想起那件事,夏琚的胃里依然一阵翻腾。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鬼使神差地,夏琚似乎从身边一名白领的身上闻到陆济山常用的那款香水味,这气味在一瞬间侵袭了夏琚的心脏,他恶心得险些呕出来。
夏琚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像以往每一次想起时那样,花了好些时间、很大的力气才将陆济山从他的脑海中抹去。血腥的颜色贴在他的瞳孔上,他睁开眼,警惕地观察车厢里每一个人,但他们都没有表现出对他的在意。
是的,两年过去了。
回到家中,夏琚饥肠辘辘,却在打开沙发床后倒头大睡。
他做了一个没有画面的梦,只听见冰刀在冰上滑动的声音,起起落落。
夏琚还是想滑冰,他连做梦也想。待他醒来,他翻出外套口袋里余下的钱,决定找机会再去。下次再去,他不会再做任何有难度的动作,这样应该不会引人注意。他只要能在冰上就好。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室外滑冰的地方?这么大的一座北方城市,肯定有这样的地点,虽然冰场的质量不如室内,但只要能在冰上就好了。
偏偏,室外的冰场往往有很多游客,夏琚很难保证自己不被发现。
难道以后都不能滑冰了吗?夏琚沮丧地叹了口气。饥饿感终究暂时取代他的失落,他起身用家里的食材做了吃的。
夏琚发现自己睡了一个下午,等做好简单的蛋炒饭,已经是平常人家的晚饭时间。夏琚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给夏敬行也准备晚饭,面对孤零零的一盘蛋炒饭,他犹豫极了。
万一吃着吃着,夏敬行回来了,发现他只做了自己的份,会不会认为他没有感恩回报之心?虽然,夏琚知道夏敬行已经很不耐烦自己,他同样不喜欢夏敬行,但是他毕竟是寄人篱下,自然希望能够尽量地减少冲突。何况,他还用夏敬行给他的钱滑冰去了。这是他时隔两年,第一次有机会再次站在冰上。
夏琚思来想去,最终又开锅,重新炒了一份蛋炒饭。他想夏敬行作为成年人,吃得会比他多,所以炒了一大盘,留在餐桌上。
这么一来,夏琚可以放心地吃饭了。
然而,夏琚发现他的顾虑是多余了。直到他吃饱,把餐具洗干净,夏敬行也没有出现。
夏琚通过网络电视的功能将近期的花滑节目全部保存收藏,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直至深夜,夏敬行依然未归。夏琚不禁好奇,心想难道夏敬行的工作这么忙吗?那盘摆在餐桌上的蛋炒饭早已冷了,夏琚洗过澡,在临睡前把炒饭放进冰箱。
睡觉前,夏琚站在房门的背后,犹豫片刻,最终依然将房门反锁。如果夏敬行回来,想到开这扇门,那么他可以很快地醒过来给夏敬行开门,这么一来应该不算有失礼貌。
以每小时50元计算,他剩下的钱还能够供他在冰上待三个多小时——这是夏琚睡着以前的念头。不知道如果他在家里能表现得好一些,勤于做做家务,夏敬行会不会再给他一些零用钱?
夏敬行究竟为什么领养他,直至现在,夏琚依然不解。但他来到这里,还不到三天的时间,他居然开始对夏敬行有所期待,意识到这一点,夏琚自己已吓了一跳。
夏琚以为自己睡下后,夏敬行会在深夜归来,为此他睡得不大安稳,随时准备着给夏敬行开门。然而直到他睡深了,也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早上,夏琚起床,为免自己的小心翼翼被夏敬行撞见,又被他训斥为鬼鬼祟祟,他故作坦荡地将门敞开。
夏琚先是往夏敬行房间的方向走,惊讶地发现门敞着,里面没有人。他再走到玄关,这里好像也没有夏敬行回来过的迹象。难道夏敬行彻夜未归?夏琚奇怪极了。
那盘蛋炒饭依然静悄悄地放在冰箱里。夏琚用牛奶泡了一些水果麦片做早餐吃,想起夏敬行笑话他长得矮,又多喝了一杯牛奶。吃过早餐后,无聊的一天正式开始了。
虽然不知道能否奏效,可为了或许能够得到的多一些零用钱,夏琚找到家里的拖把,将夏敬行的卧室和书房以外的地方都拖了一遍。他还打扫了厨房、擦了窗玻璃,如此折腾,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中午,夏琚吃了那盘蛋炒饭,他琢磨着既然是工作日,夏敬行应不会在白天突然回家,于是再次带上钱和房卡,出了门。
这一次,夏琚找到一个户外的冰场。正值广大学生放寒假,户外冰场价格低廉,游客众多。夏琚租了一双冰鞋,在随处可见游客的冰场上难以自由畅快地滑行。这自然没有在室内滑得尽兴,可是站在冰上的轻松感已经令夏琚感到满足。
就这样,纵然天气寒冷,夏琚依旧在外面待了几个小时。他踏着冰鞋,慢悠悠地行走在冰上,周围全是游客们的欢声笑语,更有和睦欢快的家庭乘坐大冰车在场上玩耍。夏琚站在一旁,看着那些大冰车,忽然想起四岁那年,自己第一次被夏喜娣带到冰上。
那是滨城的一个户外冰场,不会滑冰的夏喜娣给夏琚穿上冰鞋,让他颤颤悠悠地开始蹬冰。冰刀看起来非常锋利,夏琚一开始很抗拒滑冰,既容易摔倒,又害怕被冰刀划伤。可是,他仅仅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便能在冰上顺畅地向前滑行,很快他对冰刀的恐惧便消失了。
夏喜娣高兴坏了,第二天立刻把他带到滨城的一家俱乐部,请求那里的教练收下夏琚。
为免想起陆济山,夏琚终止了对俱乐部的回忆。
夕阳渐渐地西下,冰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到了要吃饭的时候,很多人离开了,冰场在这时变得不那么拥挤,夏琚开始迈大了步子蹬冰,又向后加速滑行。他几乎跃起旋转,但理智让他克制了这样的冲动。